大学毕业即失业，世界上最无情的莫过于规定，学校规定几月几号之前毕业生离校就必须离校，容不得半点通融。
当被赶出校门的时候，生南国发现自己只能回家，倒也不是不能留在这里，只是租房子都是押一付三，而生南国又不确定自己能在找到的房子附近找到工作。
电话里生南国跟母亲说着要回家的事，母亲表现得很不理解，在她看来自己的儿子作为一个本科毕业生应该理所当然地是留在大城市里，而不是回到那个贫穷落后的村子里，当她听到儿子毕业之后要回家的消息时，内心很是不解而且表现得很诧异。
回到家的时候，父亲母亲都没有多说什么话，待回到爷爷家时，生南国竟发现仅仅不到半年，老爷子已经衰老的不成样子了，这让生南国心中泛过一股不忍。
老爷子对于生南国的回家表现得很诧异，“南国，你怎么回家了？”
生南国强作镇定，“毕业了，先在家呆几天，过些天就要去工作了。”
“哦……”老人家的声音变得很不清晰，像是有一口痰卡在喉咙里，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微眯着，举止和说话都很慢很慢。
生南国看着老爷子额头上的老年斑，感觉老爷子真的是衰老得太快了。
那季节正是收麦子的时候，父母却不让生南国下地，只是等到麦子收割完，听母亲念叨着：“一亩地种的麦子去掉化肥农药钱也就能挣个不到一千块钱，大半年相当于白种。”
在家呆了三天了，生南国看着每天五点钟就起床的父亲母亲，越发感觉自己无能，他快二十五岁了，却还像个废物一样被父母养着，实在是不孝顺。
母亲说她这几年越来越不能熬夜了，每天晚上八点之后就两眼发黑，不停地犯困。
生南国说是她年纪大了。
母亲点点头说是啊，以前能熬夜，十一二点都没事，现在不行了，以前你爸伐树的时候，开着三轮车，下车的时候我都是直接从车上往下跳，现在不敢了，生怕摔着，年纪大的人骨头都脆。
那天生南国听着母亲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他发现母亲真的是年纪大了，她的谈话内容有许多都是重复的，来来回回地说，有时候说着说着自己也不知道说到哪了。
生南国回家了，这在不小却也不算大的村子里成了一件妇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哎，你知道吗？那个生家的儿子，南国回来了。”村头王大妈拿着个扇子在那棵老杨树下乘凉，对着李大婶说道。
“回来了？他不是毕业了吗？”李大婶一边择菜一边抬起头来显得很诧异。
“可不是吗？”王大妈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是回家呆几天，我猜啊，是因为没找到工作，没办法了才回来的。”
“唉，上大学有什么用，还不是找不到工作？”李大婶说道。“是啊，每年还交那么多学费……”
“他爸他妈培养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大学本科生，有什么用？”王大妈嘲讽道。
当初生南国考上大学她可是眼红的紧，现在看到他过得不好心里自然舒坦了好多，她们家没出过一个大学生，别说大学生就连高中都没有考上，她们家那个儿子和生南国同岁，在生南国刚刚考上大学的时候他的儿子就结婚了，如今孩子都有两个了。
生南国回家看到王大妈的儿子时几乎快认不出这个小时候的玩伴了，胖而黑，很显老，像个四五十岁的人，他招呼生南国抽烟，生南国接过来，两个人蹲在树下，他显得有些拘谨，有时候他会问生南国大学是什么样的。
当生南国跟他说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是泛着光的，他把烟头掐灭，说道：“说什么也要让我们家那俩小子考上大学，在家能有什么出息。”
当他媳妇，那个黑瘦的女人唤他的名字时，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跟生南国告别，“先走啦！有空咱俩一起吃顿饭。”
那一天，生南国决定离开家，他不能这么一直呆在家里，他不能让父亲母亲因为他而在村子里抬不起头。
生南国说：“二十四年以来我一直以为找一个自己喜欢的结婚是这辈子唯一可以坚持不退缩的底线，二十四岁之后的现在我已经快没有底线了。”
那一天表哥对他说：“南国，你一定要找一个好媳妇，不然对不起你妈，你妈养你一辈子受了多少苦，而且她大半辈子几乎没和谁红过脸，你知道做一个好人要受多少委屈吗？你不能娶一个给你妈气受的女人回家。”
旁边生南国的母亲笑着说：“没事，只要南国喜欢，只要人家对你好就行，她是和你过一辈子，又不是和我过一辈子，关键还是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这样就行了。”
表哥说：“你不知道，现在有些女孩心傲很，上了个大学就以为见过世面了，去了大城市就不愿意回来了，就看不起农村了，挑三拣四，受不了一点罪，逢年过节在家呆几天还给你脸色看，还有的根本不回农村老家，这样不孝顺的媳妇你娶了干什么？”
说实话之前生南国很少考虑这些事情，他一直觉得自己幸福母亲也就会幸福了，可是就算你的幸福是母亲的幸福，你也不能就真的这么做，那是不孝。
那几天，生南国呆在家里，母亲出去工作，每天早上四点半就起床，小心翼翼地怕把儿子惊醒，根本来不及吃饭，就煮几个鸡蛋揣怀里，买了一个大塑料杯子装满满一被子白开水，在那个连太阳都没有睡醒的早上，在黑暗与露水中穿行，等到晚上七点多回到家时弯着个腰两个手臂垂在下面。
生南国吓得忙问母亲怎么了，母亲说：“累。”
那一刻生南国觉得自己这辈子永远也还不了的债是母亲的爱。
那时候生南国已经过了二十四岁，母亲也已经快到五十。
五十岁啊，小时候生南国说那些五十岁的人已经老得不成样子满头白发了。
母亲她也老了，那一天他坐在院子里看着父亲拿着染头的药膏给母亲把白发染成黑色，可是，母亲五十岁了，那些白发能够染成黑色，岁月呢？有没有什么药膏能够把青春染回来，能把那些岁月染回来？
母亲终究已经是一个老年人了，她已经抱不起自己的儿子了，那时候她常说的一件事就是等你哥结婚了趁我还能走得动替你们把孩子拉扯到七八岁，也就不算给你们拖后腿了，不然等我们年纪大了，你们一边得工作一边照顾孩子再来顾及我们这两个老家伙，你们忙的过来吗？
趁我还年轻，你们抓紧结婚吧。不要再挑了，找一个爱你的，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生南国说那一刻他真的觉得自己二十四年所谓的底线实在是可笑和不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