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脚步声,软英装作睡熟状闭上了眼睛。娘叹息着坐在床前,爱怜地摸了一下她的脸说:“孩子,你还瞌睡吗?”
听到娘的叹息,软英不忍再装,于是睁开了眼说:“有事吗?”
“你姨来了,她叫你过去。”
“有啥事你们说吧,咋着都中。”
“孩子,这是礼貌,你不去不好看。起来吧,要是你还瞌睡,等你姨走了你再睡。”
娘小心翼翼、甚至有点低三下四地劝。软英的心又不忍了。她起床穿了鞋随娘走了出去。见到软英进来,媒人夸赞地说:“兰英,你还说你不好意思说,瞧你闺女多懂事。软英呀,这婚事既然都说就了,姨来问问你都要啥彩礼。你娘可说了,你要的东西统统归你,如果还有啥不满意的她再给你添。”
“玉花说她要啥了吗?”软英面无表情地问。
“说了。三转一响外带双开门的大立柜、写字台。”
“啥是三转一响?”娘问。
“就是洋车、缝纫机、手表、录音机呀,你们没有听说过?”
“缝纫机我知道,可这洋车、手表和录音机?”
娘没有见过洋车,所以她觉得迷茫。软英见过,就在山外那个考大学的考场内,她见到了考生骑着它来考试。当时她就惊奇,两个轮子的自行车,人骑在上面咋就不会翻呢?她也见过手表,当时在考场内,坐在她旁边的那个考生手腕上就戴了一个,他不停地写卷也不停地看表。录音机她也听过,那是老师上课时掂到教室教他们学英语单词的,能录音能放听。缝纫机不稀罕,山里虽少见,可雪花家就有一个。这四样东西都是山里人视为的宝。但从来没在山里的同一家出现过。如今,她给哥哥换亲,没想到玉花却要把这四件宝贝都要齐。三转一响,多好听的名字,可是家里买得起吗?
媒人说:“你不是没见过吗?等买来了你就知道了。这些东西是有点贵,但到时都还要归到你家。软英,你要啥?也要三转一响还有双开门的大立柜和写字台吧。这可都是咱山里才兴起的,不论谁出门都要的。”
彩礼?三转一响?山里才兴起?可换亲呢?山里不也是才兴起吗?不,她不想要这些。见软英不说话,娘急了说:“英,你在想啥?你姨问你话呢。咱是换亲,要不,她要啥,你也要啥。要是你还嫌不够,娘给你补上。”
“不用补,我不叫她换亲。娘。这辈子娶不上媳妇我打光棍,别打软英的主意了!”福来从门外进来接过了娘的话头。
一见福来说不叫软英换亲,正吸烟的爹从嘴里拔出烟袋锅在地上敲了敲说:“福来,你懂事不懂事?软英都说愿意了你又来搅和啥?”
“爹,我说的是实话。你们还是别叫软英给我换了。自从你们说这事,你没瞧瞧她都瘦成啥了?你们见过她笑吗?”
“福来,不能光凭冲动做事。换亲吗?谁高兴呀?可成人家过时光就是过得下辈人。你可老大不小了,不能光瞧眼前。”媒人劝福来。
“姨,我就是往长远看才不想叫软英换。她……”
“你看得长远有多远?瞧见你爹娘头上的白发了吗?你爹娘能活到你说的那个长远吗?福来,甭钻牛角了,赶快娶个媳妇叫你爹娘抱孙吧。”
“福来,这事不用你掺合。要是你想操心,就赶快找些石灰把屋里的墙粉刷粉刷。”爹说得无奈又没有商量的余地。
“哥,你就别管了。我愿意给你换。”
“瞧软英多懂事。福来,你不用觉得过意不去。要是你知道软英好,以后多帮帮她比啥都强。”
娘也说:“福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是咱家的长子,你要担起咱家传宗接代的重任。你不光是软英的哥,你还是咱家的顶梁柱……”
“娘,你要这样说,我还不如钻到哪儿死了。顶梁柱是干啥的?那得撑起一个家。可我呢?我不但撑不起这个家,还叫软英给我换亲,我把她的前程都给毁了,你们还说我是顶梁柱!你们说,我还算是个人吗?”
“放肆!我们还没死你顶的什么梁!滚一边去,这儿没有你说话的份儿!”福来爹发火了。
“爹,我不换!”见爹发火,福来的语气小了一半。
“换不换不是你说了算!那得软英说!”爹怒气冲冲。
“软英,我不叫你换,你跟爹说……”福来走到软英跟前说。
“哥,我知道你疼我。我愿意给你换,我真的愿意给你换。”软英眼里有了一层泪雾。如果说她刚才心里还在恍惚时,是爹娘和哥的争吵把她拉回到了现实中。爹说换不换亲哥哥没有发言权,这就是说,爹娘让她换亲不是独断专行,而是在自己的决定中。作为子女,她必须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
哥哥摇摇头走了,留下的是一屋子叹息。爹重新装上了烟丝,一口接一口地吸,娘哽咽着说不出话语。媒人说:
“软英,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就让姨给你当家儿吧。彩礼和玉花的一样,三转一响外带双开门的大立柜和写字台。要是这些你还嫌少,我就再叫玉柱加。无论如何我都会叫玉柱满足你。”
媒人夸下了海口,她想要啥都会“满足”,可是“三转一响”能换来什么?自行车能转,它能把她转到志超身边吗?缝纫机能转,它能把她的心从志超身上转回吗?手表能转,它能转出她和志超那刻骨的思念吗?录音机会响,它能响出她和志超那心心相印的默契吗?还有那双开门大立柜、写字台。立柜的门再大,里面放不了志超的衣服,写字台再好,无法书写那鸿雁传书。她要什么呢?她什么也不想要,她没有和玉柱一起生活的欲望,她也没有对未来生活的什么向往,就这样算了吧,也许她的不要还能减少玉花向爹娘的索取……
“你这闺女,想要啥你倒是说呀。你不说姨咋知道你想要啥?”
“英,娘知道你心里委曲,可事也至此,你就开个口吧,你姨还在等着呢。”
“我啥也不要。有钱你就满足玉花吧,只求她过门后能善待二老和我哥。”
“英,你要吧,你不要东西就象拿刀割娘的心。娘不想亏待你,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哥找不上媳妇我心不安,可你换亲我也天天睡不着觉呀。”娘哽咽。
“娘,没有那些东西照样过,你还是操心打发玉花吧,她要那么多东西得好多钱。我是你闺女,和你没有二心,别为我操心了。”软英说完起身向外走。
“等等,孩子,还有一件事,你和玉花都不够结婚年龄,你姨托人给你们结婚,你看……”
“结就结吧,到时通知我就中。娘,要是没有事,我想去找雪花。”软英淡然走了出去
“去吧,早点回来吃饭。香云呀,你看这换亲,把孩子都换的得没精打彩了。”
”换亲吗,本来就不是啥高兴的事,你还指望她活蹦乱跳地在你跟前撒娇呀?瞧着软英也没意见,这事就说定了,二十八号上午八点我和玉柱在石岭水泥厂门口等她一块儿走。“
软英走了,她不想再商讨这些俗套的东西,她也不想和爹娘在一起去说那成亲的日子,她的心需要冷静,因为她也在爹娘面前强颜欢笑装得太久,她快要承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