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姐桌子上的照片和谢阳家里书架上那张是一样的。还在读书时候的他们，还在一起时候的他们——像被翻出的旧账一样摆在他的面前。
“你们现在都是公众人物，这是迟早会被说穿的事情。也许已经有人在查了……”萍姐的神情从严肃转为担忧，“我刚刚去看过Tina了，她心情很不好，问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萍姐把这个问题推给了谢阳。
如果在平时，他只会笑笑，那么无聊随它去。如果不是牵涉到婷婷，他根本不在乎被八卦写成什么样子。
不，如果在平时，萍姐比任何人都不会在乎这样的事情。如果不是她带来了婷婷，这段往事也许永远不会被人提起。
这样的安排分明就是故意，故意让他们一起走红毯，故意让他们合作拍MV。
这样的炒作分明有预谋，可以预知的宣传效果，里应外合揭开内幕。
这样的选择分明没有选择，只能坦白过去，因为不可能隐瞒。
看着萍姐忧心忡忡的样子，他觉得太假了。这个一手捧红自己的恩人，是不是要他用牺牲一段珍贵的回忆来报恩。
看着照片上笑得天真烂漫的婷婷，他很不放心。刚刚踏进“圈子”的她，怎么承受得住各种猜疑各种谣言各种中伤。
他很想抗议，是谁把无辜的婷婷变成了公众人物，然后和他一起成为犯人一样被拷问。他很想反问萍姐，你千里迢迢跑去加拿大找婷婷的时候没有想过该怎么办吗？
谢阳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Tina怎么说？”
“她什么主意都没有，只是被拿来和艾琳比较了一下，她就内疚起来了。说什么艾琳是她的偶像啊，为什么要这样说人家坏话啊……看到杂志上写你喜新厌旧薄情寡义，她就更难过了。这孩子啊，应该是很聪明的，怎么遇到那么点事情就变傻了。”萍姐姐摇摇头，笑得很无奈。
谢阳最知道，婷婷是个怎样的女孩。她的自信和聪明，曾是最吸引他的。谢阳也知道，“这里”不是适合她的地方。
她的直爽有时太直接，所以在一起的时候会因为不能互相忍让而吵架。她脆弱的时候又太容易哭，难过的时候那么需要人陪伴。曾经惹她生气是因为他也一样倔强，曾经哄她开心是他觉得最有成就感的事情。
那一年那张照片上的他们，是最直白的青春，有最热烈的感情，像花火般的绚烂过后，是如烟却散不去的回忆。
“萍姐”，他已经想好了。
“谢谢你事先告诉我，谢谢你找我谈”，即使他知道自己什么也决定不了。
“公司有什么安排我都没有意见……”他愿意投降，因为她已经有了“人质”。
“但是”，他仅有的条件。
“不要伤害婷婷”，他的请求。
他想好了不会在别人面前叫她“婷婷”，可是他没有忍住此时想保护她的心情。似乎不应该有的“责任感”，他却挺身而出。
“好。”
萍姐的笑容很是欣慰。听话的好孩子，很懂“规矩”。
这就是一个“娱乐”的地方。外面的人排队想进来，不知道里面的人正在怎样“被娱乐”。
游戏的规则很简单，做不了庄家的人永远是棋子。
“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啦，年轻人是应该谈谈恋爱的啊……”庄家的安慰说得很轻松。
“……”棋子只是笑笑。
没得选择。
从公司离开，车子行驶在熟悉的街道上。这个区有这个城市最高的楼。这个区有这个城市最高级的影院。这个区有这个城市最大的广告牌。广告牌上换着一张张脸，每个笑容的背后也许都有难言的代价。他的照片也曾出现在上面，风光无限——那个时候的他，是连自己也觉得陌生的模样”。
这个城市里年轻人最爱去的商场，最爱逛的街道，最爱去的约会地点。手牵手的一对对，各有各的故事，各有各的心情。他们走走停停，说说笑笑，时不时搂住身边的那一位，时不时相拥着亲亲嘴。他们拥有阳光下的自由，不用介意身旁的目光——这样的“幸福”已经足够令他羡慕。
他打开手机，想念起他的幸福。
那张他很想设置成桌面的照片，一个女孩坐在水仙花前。
回家该怎么跟她说，他的身边会被安排一个“女朋友”。回家该怎么跟她解释，他会有一段时间很“不自由”。回家该怎么对她坦白，请她相信他的决定。
……他的决定。
“不要伤害婷婷”，那么林小爱呢？
不能在萍姐面前提起的名字，不能对外公开的恋情。保护她，藏好她……为了不伤害她。
只要右转再左转就可以到家了，可是他停了下来，在原来的花店门前。
因为……
看到她的时候才想起来，几个小时前她打来电话但什么都没有说。担心她的情况但不会主动联系，可是为什么现在她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原来的花店……
已经空了很久的店铺，玻璃门上贴着招租广告……从玻璃门上，她看到了身后的他。
为什么现在他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回过头的她，惊喜不已。
“……”
她面前的他，只有惊讶。
“我……出来随便走走”，她说谎，微笑着。
“……我正好路过”，他说谎，没有表情。
“……你还住在这里吗？”她问得犹豫。
“没有。”他回答得干脆。
“……”
她好像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因为他的“冷漠”。
“……”
他明明是关心她的，但他表达不出来。
“你说的花店就是这里吧……”她又转过身去，宁愿，对着玻璃门上的他。
“嗯，已经关了很久了……”看着她的背影，好像，他的语气软了下来。
“你从前还保密呢，不肯带我来……”想起从前，他一次次给她惊喜。
“……”不想提从前，虽然他也没有忘记。
“真想看看这里原来的样子……”是她回不去的曾经——栀子花……那是她第一次收到他送的花。
“……”曾经的一部分，是他还拥有的现在——林小爱……那个第一次递给他花的女孩。
婷婷看着谢阳。
谢阳看着婷婷。
那道玻璃门，是相望的道具，保持了距离。
突然……
“小爱！”
他差点喊了出来。
她静静地走来，像一阵花香，没有声息。
她手里提着刚刚买好的菜，那将是他们今天的晚餐。
她觉得很狼狈，当她转弯过来看到他们的时候。
她觉得很尴尬，当从玻璃门上可以看到三个人的时候。
婷婷看着谢阳。
谢阳看着林小爱。
那道玻璃门，是时空的隧道，模糊了真假。
她静静地走过，他们的身边。像从来没有认识过，没有声息。
“小爱……”
她静静地离开，这个拥有心跳回忆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