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得得,结!这婚还是得结,明天就去定酒楼。话说陈安志离婚五年,自己带着儿子,一个人也挺不容易的。想想自己当年拼打天下,虽谈不上成吉思汗驰骋疆场,也够不上瑞全弃家舍业打日本鬼子,那更别说露宿街头习风沐雨了。在这一点上,陈安志是幸福的,最起码晚年是幸福的,幸福得做梦都在笑,吃饭没等吃就饱了。
有时点上一支红塔山,陈安志抽了13年的红塔山,13年内从没变过。抽着抽着,看着烟雾缭绕的卧室,陈安志想未婚妻了。
他和他的未婚妻是经人介绍并恋爱的。记得第一次见面时,都对对方感觉还不错。就有了第二次的约会。约在名典,陈安志喝了酒以后去的,肚子里整整一瓶茅台,那敢情好,有句话说,好酒好喝,好喝好喝,喝了不醒,话还没说完,陈安志已经有两瓶红酒进肚了,头一沉,脑一趴,整个一泥巴落地式倒桌上了。女方没弄清情况还好心地想,不能喝就别逞能啊,一个劲地绵羊哼哼似的叫着烂泥陈安志。左叫不行,右叫不醒,是怎么叫都不行不醒啊。这可急坏了女方,走吧,说不过去。留吧,我一妙龄少女守着个酒鬼算干吗的?就这样从12点想到下午2点,市中心的钟“咚……咚……”响过两声之后,一杯不加糖的咖啡被续杯了。从2点到4点,市中心的钟声又接踵而至了,这下是四声,而后是曼妙的音乐,清幽而动听,杯子里的续杯咖啡凉透了。印花桌对面的陈安志还是纹丝不动,他趴着的姿势倒也真稳当,那印花镂空桌布都没弄乱,和没过人似的。
陈安志杯里的红酒还是那些,那些猩红色的液体就像血液,又像血泪。在印花桌对面的女子心中流淌着的正是这血与泪啊,比红酒差不了多少,也许会有刚刚的咖啡味,也许会有刚刚的红塔山烟味——间接吸入的,也许会有,会有很多味道。毕竟人是可催化的,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化学反应,就像负分解,就像化合,就像归中和歧化,等等一些物理的、化学的不相等连接。
女子几次要起身走,而又返回。手里握包的带子浸满了汗渍,左右为难的她,披着美丽的大卷在咖啡厅里来回地练习着模特步,引起周围人的驻足。女子站起,坐到印花桌对面,和陈安志一排了,用嫩手轻拍陈安志,“喂,喂……”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该称呼陈安志什么,见面这才第二次,还半句话都没说呢。
女子的手垂了下来,缓缓地从包中抽出一张纸,又拿出一支笔,在纸上写下,“我先走了,你是个好人,祝你好运”。字迹不甚娟秀却也拿得出手。只见女子象征似的抹一抹眼角,谁知道到底流没流泪啊?又见那女子徐徐起立,一双美目便一步三回头地流光撒影,恨陈安志怎么喝得像冬眠的蛇,毫无战斗力可言。
按理说很快就能走到的门口,这次却也显得那么漫长而艰难。归根结底,不想走就留下嘛,反正你不花钱。女子似乎也在犹豫着,握着的包带更湿了。走还是留?撤还是守?算了,漂亮的电梯门开了,美丽的服务生问道“:小姐您好,要坐电梯吗?”
“哦,哦,哦,坐的。”女子不情愿地上了电梯,兴许还在怨恨服务生,又或许在怨恨自己立场不坚定。
女子到家后的第二天。陈安志醒了,睁开了他那已经合上一天一夜的眼睛,这一觉可是真够踏实的,半夜居然没上厕所,陈安志也许在想,很久没睡过这么安稳了。睁眼以后,怎么还有音乐?我家没那么高雅啊。怎么还有美女香波频频?我家可没这些花里胡哨的。怎么还有……
怎么的怎么,让陈安志打开了记忆的阀门。昨天,不是,前天,也不对,昨天下午,这次对了。见面,美女,红酒,继而看见了字条,上面的字,和嗡嗡的短信提示音,短信的内容是:你是个好人,祝你好运。美女怕字条在四周都密不透风的厅堂里刮跑了,抑或是怕陈安志当酒喝了,再来个双重保险。这下可让陈安志转过来了,一切都在脑袋瓜子里放了一遍,像幻灯片一样的,不待落下一丝一毫。陈安志就是这样,清醒以后的记忆特别深刻,想忘都忘不掉,更别说落掉任何片段了。
陈安志看着字条和短信,心想,算了吧,我还是回家睡觉吧。于是打电话让小开来埋单。
小开跟着陈安志。当初小开赚了20万,瞬时呼风唤雨,所有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高中同学,还有大学同学都冒出来了,小开没上过大学啊。这下倒好,小开也成了学士一族了,出去尽说这是我大学同学,恨不得连幼儿园时的光屁股小孩都称作大学同窗。这一来档次可真够高了,一下提升好几档。就像月亮上的月桂树,有吴刚在天上不停地砍才没有撑破天际。这个档就像那树的高度,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有些人就想啊,20万就这样了?掉价吧,绝对假的。是,20万在现在不算什么,那可是20年前啊,小开才十八九呢,那时候年纪轻轻,什么都不懂,有吃有喝就是天皇老子,就是再生父母,就是喊爹喊娘也认了。纯粹得有点像乱伦,没有那种实质性的内容,但本质是一样的,只不过行为变成了口语,也着实反映了时代的现象。
于是,小开又落穷了。跟着陈安志一起拼天下,酒入豪肠,虽没像余秋雨所说李白那样,三分成了剑气,余下的七分成就了诗歌,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而陈安志他们吐的,是秽物,是酒后在肚里,酒和食物起的化学反应,并且有臭鸡蛋气味的杂秽。他们凭着这个没有造出半个盛唐,却也演绎出半壁江山,其实实话实说是十分之一江山。
把版图划小,也就是说他到了,四方地图般面积大小的十分之一就到了。陈安志回到家以后。又是一觉昏天黑地,管它是十八罗汉还是妖魔鬼怪,抑或是那乌托邦的小孩孤守爱情。总之全全摒弃,这时的梦是香甜的,没有印花桌上的红酒味,没有镂空花雕的高雅钢琴,也没有纤纤嫩手抚琴轻吟,更别说茅台的甘醇酿造出的酒痴了。不知不觉中,远方传来“我是黑道,我是黑帮,我就是黑黑黑……”
(意犹未尽)的背景是砍刀“噼里啪啦”声的来电铃音。要说这铃音也是一番大有来头,这是陈安志“1米84”的儿子第一次协同他爹去凑份子的场景。
那时候是在寒冬,冰凌在屋檐上开出了花,美丽得透彻。而在同样能看见美丽冰花的屋内,陈安志和“1米84”独守一鳏人(丧妇之人)。好像是因为陈安志的“宝马”被老汉的“三菱”手推车给那么轻轻地蹭了一下,于是陈安志漂亮得可拿得出手的由“桑塔纳”改装的仿韩版“宝马”被毁容了。好不容易整一次容,又是加宽前梁,又是削减后腚的,再加上喷漆、洗脸、做护肤,还有卸轮上钉固支架,以及车内装潢和假冒牌照的粘贴,一套整下来,花了陈安志好几万呢,以分为单位来计算的。最后折合人民币158元,这个数字陈安志很是喜欢,生意人,要发的。
就是因为这浅浅一道,陈安志火冒三丈,本着正版“宝马”的气头,雄赳赳地来到了鳏人家里。手头兄弟不够,用手中的“诺基亚3250”给“1米84”打了个电话,这是他身上,乃至目前为止,最跟得上潮流前线的东西了,还是“1米84”给买的。去之前的路上,伴着“宝马”“突突突”的鸣叫声,陈安志告诉了儿子这么几句,就是那铃声。说是这样能震慑人。
“1米84”默念了一路,终于滚瓜烂熟了然于心。最后老汉迫于淫威不得不答应赔偿,具体数目好像是3万,这回是以厘来计算的,应该是国际价人民币30元。对于陈安志来说已经很满足了,够他给“宝马”做个美容了,还带免费外带咖啡呢。
“喂……”陈安志睡眼惺忪地说道。
“你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好不容易给你介绍个媳妇,你这酒晕子,第一次见就把人家给撇下,第二次见可倒好,直接就睡过去了!人家这不和我这哭呢!”电话那头的媒人气急败坏地嚷道,颇有要把陈安志碎尸万段的心。
陈安志依旧是稀里糊涂地说:“我不强求,命中注定的事,终须有,终须无,这都是安排好的,随着她吧,愿跟我就跟。不愿跟我也不勉强。”
媒人知道陈安志这烂人的烂样。就算他想他也不给你吱一声。三锤子揍不出个屁来。在古代这种人最受欢迎了,既有梅之收容有度,又有兰之飘然若失,更有竹之节节兴旺,还甚菊之超然物外。整个儿一“四好模范”啊,估计那时候他不是武则天的宠妓,就是慈禧戏班子里的小生了。可在现在就是一街头垃圾,随波逐流,偶有闲情逸致去趟名典,还糟蹋了人家姑娘新换的衣服,换给谁看的啊?!
于是媒人开始联络那姑娘。真是好话说尽,孬话说绝,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姑娘心啊。好不容易这姑娘又是愣愣地给说回来了。一双含情脉脉的双眼传着情,送着意,搁浅着往昔,怀恋着陈安志。没想到这街头垃圾也有此等艳福可消哇!真令人羡煞也!
媒人马不停蹄地把这好消息传达给陈安志。陈安志还是用着那种嘴里半含不含痰的状态回答着“:我给她打电话吧。”好歹说了句人话。有多久没有听到地球语言了,似乎在陈安志嘴里出来的都是火星文,就是电脑上“球球”聊天时的繁体文,陈安志和这差不了多少。又是一个形变质不变的乱伦式结构。清晨一大早。陈安志早起刷牙洗脸刮胡子。为的是今天和姑娘的第三次见面。
地点是环境优雅的南湖公园。南湖很大。大得让人走上一天也走不出来。说不定还会迷路。整个南湖就在一个湖的引领下,环绕着它,傍水而居,只不过这里的水是地下管道水,再引进几条本地鱼。红的,白的,黑的,有时会见几条彩条相间色的,那也只是在有游客喂食的情况下才发生的幕相。似乎这里的鱼都特清幽,清幽到一望无际的湖面上看不着一条,但又让人觉得也特实际,当满湖碧波漾漾着鱼食的时候,它们总会结三合五地游来。张着一个个金鱼小口,恣意地享用着鱼间珍品。
今天的南湖显得那么的不同。也许是因为陈安志今天的约会吧。离即定时间还有一刻钟的时候,陈安志到了。一身短皮夹克外加一真丝印花苏杭围巾,锃亮的“Dunhill”皮鞋,手提一副黑色亮漆盒装扑克套装。看样子是花上老本了,还给人家姑娘准备了礼物。陈安志满足地抬头看着冬日的阳光,是那样的晴美。这让他想到《四世同堂》里面老舍刻画的那个冬日,也是那样的晴美。只不过那是在抗战时期,可现在是新中国——新社会。社会主义社会。回过头,陈安志感谢起了毛主席。
还有1秒钟的时候,姑娘到了。凌波微步似的翩然而至。在这冬日晴美的阳光下,姑娘美丽的大卷漾漾在凹凸分明的曲线上,像大海给人以向往。随着姑娘脚步声的越来越近,陈安志这一街头垃圾的心头也随着那脚步声有节奏地一抽一紧,有点妇唱夫随的意味。陈安志心里美滋滋的。他想到了他们会结婚,结婚以后的生活他也想到了。
到那时她来煮饭我择菜,她来洗碗我擦盘,她来拖地我抹桌,她来生孩我来养,她来一句“老公我爱你”,我应一句“老婆我也是”。这种欧式田园生活陈安志做梦都想得到它。他又记起在那昏暗的家乡小屋里,他爹娘也曾过着这种生活,那时他们的婚礼他没参加上,他有些遗憾。虽说爹的婚礼没有现在的隆重,但也要七大叔八大姨十里八乡的,唱戏的、敲锣的、打鼓的、抬轿的,还有坛子酒、童子鸡、粘窝窝和花生轧。
“你想什么呢?嘴角都留哈喇子了……”姑娘又重复在咖啡厅的习惯动作,轻拍了陈安志的肩头,在拍的同时她感受到皮衣的些微凉度和盗版皮革所特有的质感。陈安志随着这嗔怒声回过头来,又从火星回到了现实。他面带微笑地看着姑娘,真美,两次了都没好好看过人家,这次可得补回来。真是美,陈安志心里想,要是真能娶回家该有多好哇!
姑娘的面部表情随着陈安志的眼眯程度而改变着,由晴转为台风8级而后是飓风正无穷。挥袖要走。陈安志忙上前,再追上前的同时狠抽了自己两嘴巴子,一只手拉住姑娘,一只手献上礼物。
“对不起,我是被你的美丽给震慑了,请原谅我。”陈安志还有这么好的口才,真没看出来。
姑娘接过礼物,打开一看,美丽的眼睛放出夺目的光,“好漂亮啊,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玩牌?谢谢,我喜欢!”姑娘欣喜地说。这姑娘哪能知道这是陈安志刚从牌局上赢来的啊,陈安志可是一牌迷。这下可好,有共同语言了,不愁以后吵架了和好难,逢“三缺一”就冰释前嫌了。
陈安志高兴了。一看这有戏啊,就说:“咱去坐坐吧,找个暖和地儿喝喝茶。”姑娘想这人还真挺会疼人的,一下子就忘了咖啡厅的尴尬了。其实她哪能知道这是陈安志下的套啊。两人一下子就这么给对上了。陈安志也这么想,就这么给对上了吧。姑娘也在想,对上了吧。三个月后,他们举办了订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