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庙会
芸香依言只跨坐在炕沿上,守义见此情景,也便没有上去,只在边上摆的一溜凳子上坐了,吴二奶奶再三推让这才上了炕。
这下坐稳当了,她便给两人沏上了茶,用的是画了山水的凡红盖碗,揭开盖子,一股清香扑鼻,绝不是寻常砖茶,守义端了茶碗问道:“婶娘,这是什么茶?这么香?”
吴二奶奶得意地笑了笑,介绍说:“怪道你不知道,这是贡眉,虽说是陈茶了,味儿还是不错的,你弟弟从南边捎回来的。今儿个你们尝尝稀罕!”
守义听了,忙喝了一大口,没尝出味儿来,又抿了一小口,还是觉得有些寡淡,心说:“闻着香,喝起来也没啥味儿,微比白水强点儿。”又拿起茶碗看了看,“这碗盏倒是做得细致!”这便放下茶碗,吴二奶奶笑了,又给续上,问道:“咋样?一般人喝不惯。”
守义正思忖着该怎么回答,芸香笑了对他解释:“我们吴家原是南边的人,从不喝砖茶的。我虽从小没在这里长大,不过也不爱喝那砖茶。怕是二妈也不爱喝这什么叫贡眉的,专门待客呢!”
“呵呵,真是女生外向,这才几天就帮了男人说话。”吴二奶奶笑着目光在两人身上瞟来瞟去,“行了,不圪祸(戏弄)你俩了,吃点点心,云片糕,家里自己做的。”说着拿起一块白如雪片层层叠叠的四方块小点心来,真是小巧可爱,守义忙接过来,一口就吃了,只觉得甜得嗓子眼里发腻,忙就了一口茶水,这才顺下去,说道:“真甜!有点儿齁的慌。”吴二奶奶笑得拿帕子掩了口,偷眼瞧见芸香有些不乐意的神色,咳嗽了一声,正了颜色,忙道:“甜了喝口茶,估么你也吃不惯,我也不让了,看对啥吃点,甭拿心。”
芸香又问了几句家常的话,就要起身告辞,照例她二妈又再三挽留,芸香只好说与婆婆约定好中午前必须回去,这才放了他们去,刚出门,守义长长地出了一口大气。他擦了擦头上的汗,说:“见我们长官,说话也没这么费劲!”听他这么一说,芸香也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说:“这不是专门为了招待你,特意做了这些,二叔也特意出来,平时可见不着。”守义也笑了,说:“咱们回吧。以后没啥重要事,可别让我来了!”
“没啥重要事,我也不来,拘得慌。”芸香笑着答,两人一路相跟(结伴)着回到了家。大年夜下得雪,现下已经消得差不多了,瓦檐沟挂着一溜冰溜子,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耀眼,虽然背阴处还有没融化的雪,但地下似乎已经有春的暖意漾上来,地面湿漉漉的,融雪释放的白烟被风吹得飘飘悠悠袅袅上升。
初四祭财神;初五“破五”大放鞭炮,吃饺子“捏小人嘴”;初六送穷;初七过了人日,就到了初八“八仙日”。这一天平城的上下寺、南寺,关帝庙,纯阳宫及其他各处寺庙道观都有热闹的法事活动,尤以上下寺的人最多,也最热闹,街上人挨人,人挤人,都往寺庙里涌,有烧香还愿的,有祈福求子的,有求签问卦的,也有纯粹出来看热闹的。每到这时候,寺庙周围也聚集了卖各种玩意的小贩,打把势卖艺和唱土台子戏(流动唱地方戏)的戏子,热闹极了。
这天一大早,张氏就起来梳洗打扮,换上了新衣新鞋,出门“游八仙”。出了门,恰好那日约好的邻居婆子刚走到门首,两人掺了胳膊一搭走,边走边商量。
“今儿个咱们跟哪走呀?”
“我看跟纯阳宫那儿绕上一下哇,应(从)鼓楼西街过去得到了。”
“那面人多的,挤的。”
“挤神仙,挤神仙,就是得挤呢么!这才能把病挤出去了么!”
“行!那咱就去挤气(去)!”说完俩人兴冲冲往大街上去。当地传说八仙日这天,吕洞宾会下凡而来,变化成普通人的模样逛庙会,谁要是在人群中挨住了他,就会沾上他的仙气,一年百病不生,所以人们都往了纯阳宫——他的下处来,争取在吕祖一出门就先碰上自己,结果人越来越多,就成了“挤神仙”。
守义和芸香也跟他妈前后脚出了门,两人直奔上下寺的庙会而来,还没到庙门口,就看得前面人头攒动,各种小摊贩都摆开了。两人先是看了会儿吹糖人的,吹个小耗子,嘴尖尾(yǐ)巴长;吹个小猪,嘴撅圆溜溜;吹个葫芦,福禄圆满嘴打弯儿。接着这手艺人又在铁板上画“龙凤呈祥”的糖画,龙张牙舞爪、凤引颈长鸣。芸香看了一会儿依依不舍地走开了,守义看了说:“看了半天了,爱见(喜欢)就买上。”芸香回头看了一眼那只肉嘟嘟的小猪,摇摇头说:“看看就行了,见啥买啥,成小孩子了!走哇,到前头看看。”这下头也不回地拉了守义走了。
两人又在捏面人的摊前看了会儿,卖葫芦摊前赏玩了一会儿,卖手绢头花摊子上挑挱了一气,啥也没买,路过看西画洋景儿(拉洋片儿)的,走到耍猴的圈子跟前看了一会儿,那猴儿一会儿竖蜻蜓,一会儿拿大顶,一会儿翻跟头,随着耍猴人一声“立正”,猴儿立马站直了身子一动不动了。“敬礼!”猴儿学着人的样子把手举到眉上,接着一个冷不防,跳起来一把扯掉了耍猴人的帽子,扔到了地上,还跑上去跺了几脚,一屁股坐了上去。看得人一片哄笑,耍猴人笑着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对猴子大喝一声“起来!”猴儿理也不理,还躺在上面,翘起了二郎腿,惹得众人又是一片哄笑。耍猴人拿起鞭子望空“啪”地抽了一声,猴子一个激灵蹦起来,猫着看看耍猴人,又学着人的样子站直了,还手扠着腰“吱吱”乱叫,耍猴人见硬的不行,就过跟前给猴儿鞠了一躬,口里说道:“太君大大的好!太君大大的妙!”周围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好!好个太君!”猴子顺势往耍猴人肩上一跳,蹲在上面,拿了帽子口朝上,向着观众讨赏。围观的众人纷纷解囊,芸香也摸出一个铜元丢了进去,守义看了看又添了两个。
这边张氏挤过神仙,一路挤进上寺的大雄宝殿,看见里头高大威严五方佛和侧面侍立的二十诸天,忙得低了头随了众人磕头跪拜,嘴里念叨着“哦弥佛陀,哦弥佛陀。佛祖保佑,佛祖保佑。”伴了和尚击磬颂唱的声音,她的心似乎也静了下来,又随着人流静悄悄地从左往右绕着大殿走了一圈,边走边细细观赏墙上画着的壁画,看着观音慈眉善目笑容慈悲,忙着双手合十,一拜再拜;看了金刚瞪眼,怒目而视,忙得低头执颂不敢再看,又看了三世佛、药师佛、各路菩萨,还有些没见过也弄不清的佛菩萨,随着人流就出了大殿,一抬头就迎脸见太阳已经升到半天高,照得眼前一片光明敞亮,张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旁边陪伴的婆子说道:“怨不当人们要出来走串走串呢!就是心宽!”“可不是呢!一会儿让师傅给念叨念叨,保管你好!”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从人群中寻觅相熟的和尚,怎奈人流如川涌,遍寻不见,直到出了“拈花笑”门,眼看要出山门了,才看见往日常见的海严师傅合掌而来,微笑道:“阿弥陀佛,施主来了。”
“阿弥陀佛,大师傅好。这就是日前跟你说的童婶婶。您给念叨念叨。”那婆子忙得介绍说。
“师傅,您说我这老心不顺,是不得常来拜拜?”张氏也忙问。
“阿弥陀佛,心不静,就不顺,拜也没用。心静,不拜也顺。”和尚还是笑眯眯的。
“啥意思?意思我心不静?咋静呢?”
“阿弥陀佛,少造口业,口业多恶报多。遇人遇事少说话,施主也听过‘祸从口出’吧?说得话少,造的业少。”
“嗯,听大师傅的,少说话。那我家下房好像闹鬼,用做下法事超度下不?”张氏紧张地点点头,又问。
“凡事皆有因果,多行善积德,鬼怪自不敢上门。”海严和尚行了一礼,“今日人多事杂,招呼不周了,嘱咐的话要是都能记住做到,定有福报。”说完就飘然而去了。两个婆子互相搀扶着,颤颤巍巍地回家去了。
张氏回到家,进了上房,忙上了炕,赶紧解开裹脚布,揉着酸疼的已经麻木的脚,又捶了捶腿,静下来细听了一回,察觉家里竟没有一个人,想着老汉肯定守在柜上,这老大两口子肯定是出去逛了还没回来,想到这媳妇比婆婆回得都晚,心中又是火起,愤愤道:“这媳妇,也不说早早回来做饭,莫法(莫非)要我给她端了喂得嘴里?哎呦呦!真是气死人!”念叨着把脚又裹上,掏出一双干净布袜套上,正气着,就见守义芸香两口子,手里提着拿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说说笑笑地进了院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骂道:“看看这瞎花钱!我这一上午连口水也没喝,人家俩吃完喝完提溜了一堆回来,不过光景的呢!尽瞎买!”又见两人要上房来,赶紧坐好,扯了扯衣裳,想想该怎么教训教训这不懂事的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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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凡红盖碗:民国时民间婚嫁喜庆时节使用的一种白瓷用红色描绘了山水画的茶碗,颜色喜庆,寓意高洁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