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怕地不怕的云相,恐怕也只有何芝兰才能让他不断吃瘪。
这会儿,他正脸色铁青地站在红线边上,心中正权衡着要不要暂时不考虑后果、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鼓作气地,突破一下?
两个念头在心中交战不止:
一个说,“反正我事先已经发声打过招呼了,上前一小步大概没事?”
但是另一个马上又说:“蠢啊!小不忍则乱大谋。”
头一个又说:“云相你究竟在怕什么!不过是个失去丈夫保护的女人而已。上啊,突破了就没有顾忌了!”
另一个再说:“房中不出声、显然,这是故意的,等着自己钻圈套呢!不要上当!”
最终,云相还是原地不动,没能越雷池半步。
先前,派出去打探的人不断报信,说是木隶仍然还在三锅头房中滞留;都一个下午了,最后就连李甘也进去了。
特么,李甘都进得、劳子这堂堂二锅头反倒进不得!哪有这样的道理?
再上与雷大雷和满五的谈话也让他心中颇为不爽!
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也不知道木隶那小子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表面上听话、却一直在对他敷衍了事、泛泛而谈全然不着要点,一到关键处就比泥鳅还要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焦躁中的云相便渐渐失去了惯常的冷静、狂怒中一边把报信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边怒气冲冲地亲自前来,打算兴师问罪一番;可是最后还是未能如愿。
可能他自己都搞不清他究竟害怕大师姐的哪一方面。
又板着脸站了一会儿,终于冷静下来。
云相于是换了个好看一点的表情,用了不高的语调、温和地唤道:
“师姐,开会时间到了,请大家出来一起去吧。”
他不知道这会儿木隶正在房中强忍住笑意。
这才决定出去。
房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木隶在前、李甘在后走了出来。
木隶道:“哦,不好意思、竟劳烦二锅头亲自来请,方才在里面给我师兄推拿一番,只好请李甘进去搭把手。”
“这本就是李甘的份内事、应该的,没什么啊。”
两人和颜悦色地交谈着,象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那么,师姐?”
“哦,我师姐还要照顾师兄;她说让李甘作代表就行了。”
“这样啊。好,那就一起走?”
云相说话间眼光随意朝李甘一扫。
李甘立时感到寒意,不由自主地将头往领子里缩了缩。
这才又恢复了正常。
三个人便一起朝着指挥部而来。
大厅内灯火通明,随着三人的到来,嗡嗡的小声谈话倏忽平息而再不可听闻。
一片寂静。
“现在开会。”云相说,“第一项议程,先讨论木隶小组三人的归属问题。”
“……大家都知道,木隶、雷大雷和满五三人,从年前潜伏开始,从罗盘山到蛮人王城、又由蛮人王城回到罗盘山,其间的一波三折,有主观原因、也有客观原因;眼下可以预料到,围绕着罗盘山周边将会有一些大的变局。为了因应形势变化,我建议大家就三人的功过进行评议,然后论功行赏或定罪行罚,尽快对三人进行上下归口,这样做的最终的目的是发挥个人专长、为了大局服务。
接下来就请大家各抒己见。”
讨论是根据木隶小组三个人先前发回来的个人述职告来逐项进行的。
先是木隶。
因为先前保护大锅头不力而获罪被免掉了五锅头的职位;现在看来,木隶带领着雷大雷与满五两个人,在罗盘山立下捕获蛮人公主的大功、到了王城之后又搅动蛮人政局,他的功劳是显而见的,这个谁都不能装作看不见。
大家一致认为,论其功应升任锅头职位。
至于是否回炉统领斥候营,却是意见不一。
特别是技术部门和斥候营,对木隶的去向问题相争不下,都想把这块宝抢到手中。
云相于是说:“既然无法统一,容后再议、会后协调也是可以的。”
至于雷大雷,他的功劳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但是不等大家建议,雷大雷自己抢先主动提出来说想到密营去做事。
众人自然是诧异之极。
云相再次拍板说,那么此事不妨等到讨论密营事宜时再予综合考虑。
大家也都没有意见。
而等讨论到满五的问题是,麻烦却来了。
如果没有放走公主一事,他的功劳还要超过雷大雷。
在捕获公主一事上,他是首功;但因为私放公主的行为,他又因此有大罪。
若论到罪,他偏又已咬舌自罚,此举固然莽撞、依山上规矩也没有自罚脱罪的先例;然而满五此举偏又让大多数人同情、认为情有可言。
那么怎么办才好?
有人小声说,不如功过相抵。
云相道:“功是功、过是过!岂可混为一谈。”
又有人说,不如让满五自己来表个态再决定。
满五便意态平静、目光清澈地比划表示说,不要功、愿领罪。
但始终有人觉得不妥,认为论功不论罪、或者论罪都不可以,——这不都是坏规矩么?
一时间争执嚷闹起来。
众人只得又将目光投向云相,希望仍由他来裁决示下。
谁知云相这回虽然漫不经心、偏偏又不肯作出搁置再议的决定。
木隶也是一直保持沉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又捱了一会儿,众人终于回过味来了:
并非是满五真的是其罪当诛;之所以被云相紧抓不放,乃是首先就要拿他开刀。
这种事,谁摊上谁倒霉。
这明显是冲着木隶来的、而他始终不肯正面接招。
两人互不相让地比拼着意志与耐心,而其它人则陪绑看人挨刀,心中未免暗暗叫苦!
眼看其它人都表态完了,云相这才望向木隶,客气地说:
“请师弟谈谈吧。”
看来真的是恼羞成怒、刻意示威添堵来了。
木隶开口便说:“满五的一条命,如果能让蛮人公主自愿再回来当俘虏、如果能令围山蛮军退去,那么我更赞同将满五千刀万剐!可惜他罪不致死、他的命也没有这么大的价值。”
众人一下子哄笑起来。
“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大家讨论此事是在小题大作吗?”
“说实话,我个人真是这么想的。”
“那依师弟之见,如何才是正解呢?”云相冷冷地问。
木隶便严肃地答:
“那我就来算算很简单的一笔账:满五的大好头颅不过八斤半,砍下来也沤不肥几株花苗;若是暂寄他的项上人头,多宰几个蛮人,这样的话是不是更划得来一点呢?”
众人一听,笑得更厉害!
剑拔驽张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
云相着实没想到木隶竟然给他来了这么一手冷幽默!
没奈何之下,他也给逗得乐不可支。
所以紧抓把柄不放的手便不得不松开了。
“特么,这木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不留神竟给他脱胎换骨、还成精了都!
然而最精彩、最出人意料的事情终于压轴出场了!
——李甘有话说。
临出门前,三锅头塞给他一管密件,吩咐说如果对满五的功过久议不决,便可将此信交给二锅头。
现在是时候了。
云相展信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脸色连番变了数回。
密信确实是四锅头传来的,没错。
内中只说一件事:为满五求情。
“事出有因、情有可原,愿凭薄面、为乞豁免。”
四锅头的‘薄面’!
这个面子怎么能不给?
这满五的面子,实在是大得很、压死人哪!
满五究竟什么来头、竟能令四锅头改变立场且不惜动用他的影响力?
而四锅头又是如何得之山上要找满五麻烦的?
好大的一个谜团。
但是不管怎么说,云相死咬不放搞了这么半天,总得给众人一个交待不是?
要不他的颜面何存?
大家都在等着,众目睽睽之下、云相无奈,只得说:
“既然有四锅头出面,他的意见不能不重视。这样吧,将满五的功过事实记录在册、暂不予置评、存档以观后效。”
于是此事一笔带过、对木隶的正面负面作用故意视而不见。
云相的意思很明白:是照顾四锅头的面子、并不是你木隶的功劳。
而木隶关心的只是满五会否受牵连,眼见云相有罢手之意,倒也不在意云相这样做是在驳自己的面子;他本来就没想到过要争这个面子的、所以也就不存在没面子的想法。
雷大雷泥鳅似的,从他的选择就可以看出来,他显然就是不想再给云相抓在手里捏扁搓圆、这样他自己和木隶都不为难。
且看云相这回可还找得到一个地方着力下刀!
到了这个时候,云相更加确信木隶为什么会和三锅头谈话聊天用了一整个午。
分明就是商量好了办法来对付自己的。
他的心里暗暗恼恨,知道自己已经先输了一局。但也由此而激发出来更强的斗志。
此外,李甘这小子,真是死性不改、还是这般耐不住寂寞!给别人当了枪使而看起来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个劲儿地傻乐呢;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刀枪闲置要生锈,是得找个机会好好修理修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