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阑珊,同合堂送走了最后一拨吃客,算是结束了一天的营业。
孙晋坐在东厢房的八仙桌前,桌上沏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摆了三个茶碗。孙晋身边坐着白云龙和赵青,夜深了还把两人叫过来,对于赵白二人还是头一遭。
因为从未有过这样的情景,二人都显得格外拘谨,既不吃茶也不开口说话,更没有眼神的交流。可能他们心里也都在猜度着孙老板叫他们上来所谓何事,都在等着孙晋率先打破沉寂。
“今天这事挺蹊跷。”孙晋喝了一口茶,说道。
赵白二人还是没全明白孙晋话里头的意思,依然不敢乱说话。
“你们说说,你们怎么想今天这事的。”
“我觉得那锦盒有毛病,总感觉是有人要陷害我们同合堂一般,但我又说不出毛病出在哪里。”白云龙比起赵青还是性格直率得多,想到哪说到哪。
“嗯。”孙晋只是嗓子眼里轻轻应了声,眼睛看着手上把玩的那对青蝠白玉把件。
“我今天仔细查问了几个经手的小厮,盒子罗公子的管家亲自送到同合堂的,当时第一遭接手的是去年岁末新进的跑堂。跑堂陪着管家送到了赵青爷那,赵青爷待管家回了之后又领着小跑堂送上了楼,再就是孙少爷拿到后厨房去了。”
“嗯,就是这么个事。”既然事情扯到赵青头上,他也不能再默不作声,但也只是泛泛的给了句话。
“这中间应该不会有问题,知道盒子里面物件的也没几个人。就算是别的酒楼要陷害,能下手的机会也不多,唯一能说得过去的就是罗公子的锦盒里本就是这区区之数了。”
“事情没弄清楚之前谁都不要乱说话。”听白云龙越说越失了分寸孙晋立刻打断他,罗晨兴那号人物他可开罪不起,万一要真是罗公子诚心和他为难,他更加要谨言慎行小心防备才是。白云龙那种冒冒失失的话,就算有了证据也只能闷在心里,不好拿台面上来说的。
“你刚说,一直是一个小跑堂抱着这锦盒的?”孙晋突然想起什么,对着赵青问到。
“诶,是的,去年岁末进的酒楼,平时倒是挺勤勉,只是有时会犯轴。”
“他是不是你前日里教训的那个小跑堂?”孙晋皱着眉问道。
赵青一听这话,立刻明白了孙晋的言外之意。
“嗯,正是。”赵青不觉得陈克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便也就只是如实的答话而已,对孙晋的猜测不做评价。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孙晋这话应该是在对自己说,他边说这话边思考着这陈克是出于报复的心理这么做的可能性大还是被其他酒楼收买了来坏事的可能性大。
“陈克?应该不会吧。”白云龙虽然也是今天下午才认识陈克这号人物,但是以他看人的眼光,再没有比陈克更老实本分的小伙了。
“怎么,你认识?”孙晋反问道。
“哦,倒算不上认识,只是他下午一直在后厨跑前跑后的,我看他挺实诚的。”白云龙话刚说出口又后悔了,酒楼是最忌讳前堂后厨搅在一起的,一来做事容易出差错,二来出了差错容易互相踢皮球。他这么一和孙晋说起,孙晋准保要问陈克怎么会在后厨里打下手。
“他在后厨干什么?”问这话的不是孙晋,而是一脸狐疑的赵青,看着赵青这样子白云龙也迷糊了,他一直以为是赵青派他过来搭把手的。其实当时他也奇怪赵青怎么会把前堂的堂倌支到后厨来,按理说赵青最忌讳这越距的事情了。只是他的小厨房下午实在是忙乱成一片,他也没成想,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糊弄过去了。
“下午是这么个情况。”白云龙索性把下午的事都摊开来说,他自知不是那号绝顶聪明的人物,也不善于分析猜度,干脆事无巨细的扔给孙晋算了,也省得他把自己绕进去。
“唐小鱼过了晌午才和我说他有个办法或许可以试试,我就问他什么招,结果他当时也是支支吾吾的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我当时也是火大,以为他涮我呢,就让他滚。没成想他还真滚了,直接就滚回家去了。”
“过了有一个时辰才急冲冲的赶回来,见到我还不等我开口就咕噜咕噜给我说了一大通,我一听还真觉得有那么几个意思,就立刻操办起来。今天这道吉祥舍利子虽然是我调料的,但却是这唐小鱼在忙前忙后的搜罗食材,打下手。”说起唐小鱼下午的表现,白云龙不自觉就洋溢出引以为傲的神色。本来他还以为他四个徒弟都是脓包,没想到还算是有一个顶事的,这让他喜出望外。
“我中间瞅了几眼唐小鱼干活,我看他调动起人手来挺得力的,尤其是那陈克,被他指挥得忙前忙后的,半句怨言都没有。”
“看来两人是有几分交情。”孙晋自顾自的说道。
“那他们一定不是在酒楼里生出的交情。”见孙晋这么说,赵青立刻把自己择开。“我对下面人速来管教严谨,不可能让他们成天不干活跑后厨去厮混的。”
“我知道。”孙晋猜想的是陈克唐小鱼这二人的渊源怕是很早前就结下了。他想起牡丹甲鱼的事情,只有二人早就认识才能把唐小鱼那道牡丹甲鱼的事情解释过去。
“你说这吉祥舍利子是唐小鱼的主意?”孙晋问道。
“嗯,其实前面那桂花蜜酿白果也是他在我面前提的一嘴。”白云龙性格耿直,不像孙晋脑子里那样七拐八弯的,他说这些完全出于在孙晋面前褒奖他的目的,决计想不到这么说反倒害苦了唐小鱼。
孙晋听到这转而一笑。
“哈哈,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这么个小小年纪的厨子还挺有几分本事的。”
“是的,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哦?怎么平时没看出来呢。”
“嗨,这突然来四个徒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调教,平常都是一个个手把手的教,这一下来了四个倒是慌了神,硬是要唐小鱼坐在板凳上削了大半个月土豆。”白云龙自然不会在这里数落孙家齐每天如何把他气得七窍生烟,每天被折腾得手忙脚乱,照应不过来。
“一个这么年轻的厨子就懂得如何料理发菜白果这样生僻的食材,前途不可限量啊。”白云龙听这话还是觉得是孙晋的赞赏与褒奖,还在一旁一个劲的乐呵着,倒是一旁的赵青觉察出老板的弦外之音。
“也许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捡着了。”赵青知道孙晋猜忌心强,补了一句看似折损唐小鱼的话,无非是想让同合堂内部太平点,别生了什么嫌隙。
“赵爷一看就是不甚了解后厨之事的人。这灶上的事情,没有投机取巧一说,手上的功夫都是一天天累积起来的,再有天才的人也不可能把不会做的菜式做得特好。”听白云龙这么一说赵青也就噤声了,只是心里暗暗骂道:你这只会掂锅子的大草包。
孙晋听着白云龙这一说,也觉得很有道理,联系起前面几件事,更加断定这唐小鱼不是简简单单来同合堂当厨子的。他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打草惊蛇,先按兵不动,找机会再去探探虚实。
“好了好了,知道你中意这个门生,不要再给他戴高帽了。”孙晋假笑着说道。“只是一点你要记住,这年轻人,总归是欠磨砺的,你就是再属意他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一来是傲了他的性子,人容易变得狂妄,反倒是害了他。二来你门下正有四个徒弟在,要懂得一碗水端平的道理。”
赵青看着孙晋说话时的神态语气,他是个精通察言观色的人,看得出孙晋是抱着别的目的说出这番话。
“今天就这样吧,大家也都操劳了一整天了,都散了吧。”孙晋喝了一个茶,又想起了点什么,临二人出门时补了一句:“今晚的话题就到此为止了,不用申张出去了。不管事情多蹊跷,总归是过去了,别再追究了,省得再生出什么事端。赵青,你要是觉得那陈克是个机灵人就带在身边重用着点,依我看这陈克是块好料。”
赵青应了一声,就退了出去。
出了同合堂走在回宅子的路上,赵青想起孙晋最后那句话来,叹息着陈克是要遭大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