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爽的海风徐徐吹拂着,LH市海韵台旁边的沙滩上,一位衣着华丽的年轻歌手正在吟唱着忧伤的歌曲,引来许多路过的游人驻足倾听。黑色优雅的大音箱里传出一把略带磁性的嗓音,饱含着沧桑和落寞,落寞的是前方空空的钱箱。
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形销骨立、脸色苍白的落寞青年,二十多岁的样子,穿着白衬衫、黑西裤,脚上鲜亮的蓝色运动鞋显得很刺眼。从他端正匀称的五官不难看出,他原本有一张俊俏的脸庞,却因为过分的消瘦,颧骨高高凸起、双颊略微凹陷,深陷的眼窝几乎成了一片黑影,让人很难捕捉到那迷茫空洞的眼神。
华灯初上,浪涛依旧,观众换了一批又一批,鼓掌喝彩的声音不时响起,歌手轻声的了声谢谢,接着又开始忘情的唱了起来。那一串串飘荡在夜空中的美丽音符,如同一首首安魂曲,使青年紧绷的神经暂时随着旋律缓缓地松弛下来。当他把公司电子设备砸得稀烂的时候——当经理说他越来越萎靡不振的时候,他原本只想回以无奈的苦笑,至于为什么会情绪失控——反正就那样发飙了。这世界已经没什么好留恋的,他必须在精神崩溃前结束掉自己。
音乐会结束了,游人渐渐散去,海边终于就剩他一个人,冰冷的海水不停冲刷着沙滩,似乎有说不尽的凄凉。青年从裤袋里掏出烟盒,点了三只烟整齐的插在沙滩上,然后把打火机塞进烟盒,远远的丢到大海里。身后的树丛里传来乌鸦的哀唳,像在催促他赶紧上路。噙在眼眶中的泪终于流了下来,身体里的每个关节都在欢快的颤抖着,这心从来就没有这么舒坦过。他一步步的向大海中走去,让冰冷的海水淹过脚面,没过膝盖,没过腰间——温柔的浪花不停的摇晃着他单薄的身体,好像迫不及待的想和他融合到一起。
当海水淹到脖子的时候,青年泅到水里,奋力往海深处游过去。游着,游着,海水全都成了他的眼泪,紧闭的双唇间又苦又涩,心酸的感觉让胸口痛得无法呼吸。一个巨浪扑了过来,淹过了他头顶,无边的恐惧突然侵袭他的内心。“瑞轩,瑞轩。”他仿佛听到妈妈呼唤的声音。他害怕了,掉头拼命地往岸上游,可是衣服都泡满了水,游得好累,好累,呛了很多海水,感觉精疲力尽,身体在慌乱中不由自主的往海里沉。就这样结束吧,瑞轩放弃了挣扎,任由身体缓缓地下沉,随着浪潮轻轻的荡漾着。
不幸的是,当他以为自己已经葬身大海的时候,脚尖突然间接触到了海底,于是他狼狈不堪的从海里爬出来,气喘吁吁的躺倒在沙滩上。真恨不得现在手上有把刀,直接往胸口插进去,可是他再也没有勇气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起身离开了沙滩,沿着马路往远方走去,潮湿的沙子在头发上和衣服上数数的脱落,进了水的鞋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昏暗的路灯之间,光明的间隙是黑暗的地域,他那瘦削的身影就在这怪异的光影中穿行着,像在逃避一头凶猛的恶兽。
进入郊区后,路灯越来越少,天空渐渐变得清朗,玄月的光辉撒在空阔的土地上,阵阵清风吹动了秋日的败草,带来了一股股泥土的清香。青年狂乱的心神渐渐有所平静,突然好想对着星空大声呼喊,对着幽暗无边的田野大声呼喊,可是疲惫的心却不愿打破这难得的宁静。
他痴迷地仰望星空,好像又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一点都没察觉到身后有一辆跑车正朝他开过来。车前灯的强光将他的身体紧紧地钳住,像是在等待睡意朦胧的司机将他的肉体和灵魂通通送到天上去。接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天际,像是要把黑夜的帷幔撕开一道口子,然后是“砰”的一声巨响,他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被撞开三四米,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瑞轩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受了伤,只是茫然的趴在路边,脑子里一片空白。把他撞倒的是一辆银灰色的跑车,配着咖啡色的敞篷;开车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女白领,长发瓜子脸,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车祸吓得脸色铁青,两眼发直,两只手紧紧的抓着方向盘。
时空就这样凝固了,撞人的和被撞的都好像灵魂出窍了一样,茫然的忘着前方,这一无意间的对望,彼此的命运从此就有了一种微妙的关联。也许就是因为这种关联,才引发了后面一起又一起的血案。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辆跑车缓缓的从瑞轩面前开过去,然后像个逃离了绝望地牢的罪人一样,迅速的消失在黑夜里。瑞轩本想破口大骂,却找不到一点愤怒和激情,只是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用冷漠对抗着黑夜的鄙夷。
这是他人生的第二次车祸,生活就是这样毫无意义的重演着,逼着他去寻找答案。
记得2006年高考的那几天,他和同学杨琳一起骑自行车去考试,考完后又一起回家。他们一起的时候很平静,很温馨,彼此眼神中流露着鼓励和关心,却不想多谈。考到第三场的时候,杨琳的车子半路坏了,瑞轩就搭着她去考场。杨琳将头轻轻的靠在瑞轩背上,让他觉得如同漫步在云端一样幸福,每个路口都是绿灯,可以直达天堂了。
不幸的是,当他们为了赶时间抢红灯的时候,被川流不息的车辆夹在了马路中间,几乎进退不得,只能无奈呼吸着浓烈的废气,等待着穿越的机会。眼看红灯开始闪动了,汹涌的车流都在抢时间穿过路口,突然耳边响起急促的刹车声,一辆摩托车从车流中闪了出来,从他们身边的缝隙中钻了过去。自行车的龙头被摩托车挂了一下,猛的撞到瑞轩的身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愣了几秒钟之后,瑞轩感到左肋部剧痛难忍,浑身哆嗦,尊在地上捂着伤口动弹不得。每呼吸一下,肺部就像被利刃狠扎一下,痛得耳膜嗡嗡响,眼前霎时一片漆黑,差点就失去了知觉。
考试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瑞轩咽下了涌到喉咙口的一股热辣辣的液体,伸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很快就抓到了杨琳的手。在杨琳的搀扶下,他艰难的慢慢站了起来。
“你怎么了,伤着了吗?”杨琳焦急的问他。
他强忍着剧痛,定了定神,迷糊的视线渐渐的清楚起来。“没事,赶紧走吧。”瑞轩对杨琳说。于是他们搀扶着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赶紧去到考场。这时所有的考生都已经进入了教室,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的班主任还在教室门口焦急的踱来踱去。班主任见到他们出现在楼梯口时,终于松了口气,赶紧催促他们进教室去。
拿到试卷后,瑞轩的所有注意力顿时集中起来,感觉胸部并没那么痛苦。尽管呼吸很微弱,手也有点颤抖,瑞轩的精神却异常的清醒冷静,答题一点都不费力。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视线渐渐的模糊起来,眼睛又干又胀,几乎要把脸贴到试卷上才能看清文字。写着写着,他总觉得时间就快到了,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他的动作越来越吃力,呼吸变得很艰难,感觉左肺在往下沉,呼出的气息粘糊糊的,一股子腥味。
突然铃声响起,他脆弱的耳膜几乎被刺破,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接着感觉好冷,冷到了骨子里,冷得每条神经都在发抖,四肢完全麻木。似乎只要轻轻的挣扎一下,整个身体马上就会分崩离析。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了,只感觉有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了出来,然后五脏六腑开始翻腾,恶心得想作呕,却呕又不出来,堵得难受极了。
“同学,你怎么了。”监考老师推了推他的肩膀问道。
瑞轩的五脏六腑像被摇翻了底似的,霎时呕出了堵在胸口的瘀血,接着剧烈的疼痛感瞬间爆发出来,疼得他哇哇叫。
“哇,不得了。出什么事了?”监考老师问他。
“肋骨刺伤肺了。”瑞轩有气无力的说。
把闷在胸口的瘀血呕了出来后,他的呼吸顺畅多了,神经一下就放松下来,接着就晕死了过去。
这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从那以后他的生命就像被诅咒了一样,马不停蹄的经历着各种生离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