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
“陈夫人。”
听到声音,陈静虞不着痕迹地擦去眼角的泪,脸上的神情又恢复到了从前那样温婉。偏头看去,来人却是穆彦庭的第四房姨娘娜依美儿。
娜依美儿此刻手中端着梨木素案正从前厅进来,每走一步纤细的腰肢便随之扭动,梨木素案上小巧的白瓷碗里棕黑色的汤药尚还冒着热气。
“妾身听闻夫人近日来身子还是不大好,这是黄大夫专门为您熬的药,您快趁热喝了吧。”
娜依美儿走到陈静虞面前,把梨木素案放在床前的檀木圆桌上,随后满脸笑意地端起白瓷碗递给她。陈静虞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冷冷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娜依美儿心下了然,便不再伪装自己。方才还满含笑意,妩媚动人的脸庞瞬间变成一副阴沉沉的模样。蛇蝎美人,不过如此。
“既然陈夫人已经知道了美儿的来意,那美儿也不必再与你拐弯抹角,多费口舌了。陈夫人想要活命的话,就乖乖地把月琥交出来,否则——”娜依美儿突然伸出手来掐住陈静虞的脖子,直到看到她的脸色发青才缓缓把手放开,随后狠狠地捏住陈静虞的下巴,把手中白瓷碗内的汤药一滴不剩地灌进她的口中,俯下身凑到陈静虞耳畔轻声说道:“虞妃娘娘和公主殿下都要死在荆州……”
陈静虞的神情依旧是那么淡然,已然看透了生死。她怔怔地看着窗边的那盆红的快渗出血的虞美人,扯着沙哑的嗓音道:“我并不知你说的月琥是何物,何况我早已看淡了生死,你不必以此来威胁我。至于樨樨······你杀不了她。”就在这时,陈静虞暼到了娜依美儿发髻上的那根玉簪。
陈静虞,突然话音一转,柔和的眸子突然变得凌厉起来,紧紧地盯着娜依美儿的眼睛,“娜依美儿,你竟是神婆派来的。”
娜依美儿深棕的眼眸里突然闪过了了几丝慌乱,她正在回想究竟是哪里让她暴露了身份,却不知陈静虞一早便猜了出来。
“姨母。”
就在这时,穆慎言清朗的声音从前厅传来,随着话音刚落,穆慎言便走了进来。
“既然大少爷来看夫人了,那妾身就先行告退了。”
娜依美儿见穆慎言来了,怕被怀疑,只得端起自己带来的药先行离开。
穆慎言走到陈静虞身边,把手中的拎着的小巧食盒放在了桌子上,说道:“姨母,樨樨素来喜欢吃这些小点心,刚巧侄儿那新来了一个手巧的厨娘,便先让她做了些给樨樨尝尝。姨母,樨樨呢?可是已经睡下了?”
陈静虞强忍着剧痛扯着嘴角温和地笑着点头,“樨樨已经睡下了,慎儿真懂事,等明早她起了姨母带她到你那去玩,如何?”
“那慎儿就先行告退了,姨母也早些休息,注意身子。”
穆慎言拿起食盒朝陈静虞微微鞠了一躬,便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去。
待穆慎言走后,陈静虞抱着穆谨语踉跄地走到她的屋子里。穆谨语的屋子离陈静虞的屋子只有一墙之隔,屋子的布局十分精致巧妙,虽比不上宫中的富丽堂皇,却多了几分清幽雅致。
此刻的虞香院内安静异常,陈静虞早已预料到了今天所发生的事,谴退了她院子里所有的下人。月色笼罩着院中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的虞美人,柔和却又渗出丝丝悲凉……
陈静虞动作轻柔地把穆谨语放在她柔软的的床榻上,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硬撑着一口气凑到穆谨语的耳边,声音十分微弱,“樨樨……娘亲本不想让你卷进这些是非之中,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你必须要守护好月琥,今天的事就当是一场梦……忘了它罢……莫要心怀仇恨,那样只会变成一个可怕的魔鬼。樨樨……答应娘亲……你要如从前那般……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等娘亲走后……樨樨便把娘亲……带回家罢……”
说罢,陈静虞吃力地扶着床榻边缘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向前走。
穆谨语的眼泪流不完似的一直从眼角滑落,打湿了精致柔软的绣花枕头。她发了狠似的想要发出声音,动一动身体,可意识却渐渐涣散。
娘亲,你别走,你说的樨樨都答应你,樨樨以后都听你的话,不会调皮了,娘亲!你别走!别走!穆谨语在心底大吼,终究还是无能为力......
陈静虞走到自己的屋子里,再也忍不住疼痛,抚着胸口突然吐出了一口绛红色的血,染红了衣襟,那么妖艳,仿若苗疆曾经在山坡上盛开的那些大片大片的虞美人,在风中,染红了天际……
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了年少时的他在那场屠族之战中,满目怜惜地抱起缩在虞美人花海中瑟瑟发抖的她,略带笨拙地擦去她的眼泪,像儿时娘亲哄她睡觉时那般温柔的声音对她说道:“小虞莫怕,我带你回家……”
此刻窗边的那盆虞美人也在夜色中渐渐枯萎……如同那个温婉柔弱却又无比坚强的女人,在残阳中悄无声息地绽放,却又悄无声息地凋零……如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