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东边鱼肚白现出来的时候,易平开始往回走。
路过黄家的时候,那扇关着的大门恰好“呀”的大开,黄三娘的头从里面探了出来。
三十多岁的模样,蓝色的布料已经洗得泛白,挎着一个菜篮子,看样子正要外出去打野菜。
黄家距离易家不远,黄三娘多次被易平的爷爷易洪礼使着到坡上喊易平吃饭的,两人熟得不能再熟了。
易平正要开口,黄三娘已经抢先打了招呼:“平叔早啊,是从伍家玩回来吧,他们是不是已经上山了?”
易平笑了笑,低声回答说不是,我是到小山坡胡乱玩的,在那里看到伍家的人上山了,黄哥走在中间抬着棺我也看到了。
黄三娘古怪地笑了,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听说太公前段时间出诊熬夜守病人,把自己身体弄垮了,不知今天好点没有?”不过黄三娘不再纠缠,问起易平爷爷易洪礼的情况,
“还没好,主要是吃不下东西。”易平对爷爷这段时间的记忆保存得还不错,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顺口就是说了上来。
“昨天看他又瘦了,原来是吃不下饭,平叔你要劝他多吃些。”黄三娘吁嘘地说道,“这事我见多了,很多老人就是这么去的,虽说太公能治病,但终归不是好事。”
易平默默地点了点头,他记得前世爷爷就是从这段时间起,身体越来越差,虽然后来有所好转,但健康状况开始反复不定,七年之后便离开了人世。
易平明白,这段时间是爷爷气血衰退的前兆实不为过,如果饮食上能注意一些,活上九十来岁没问题。
子欲养而亲不在是人生的最大痛苦之一,前世的易平有着深刻的体会。
他经常后悔自己粗心,认为爷爷再大的毛病也能扭转,当发现病情不对为时已晚。
回到家里,后门果然是敞着的,爷爷已经在小药园里忙了。
重生之后易平发现自己听力得好惊人,他听到药园里草根拨离土中发出“嚓嚓”的声音,那是爷爷在拨草。
胡乱地洗了一把脸,易平正打算去帮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敞着的门里走了进来。
高材高大,面色灰白、胡须花白有点零乱,身着蓝绽色的土布衣衫,裤子宽大,上面还打着补丁,正是爷爷在易平中的印象。
“你就装吧。你怎么就让人这么不省心呢。”易洪礼盯着易平,皱着眉头说道,“今年已经是第三次了,我呀该怎么说你?”
易洪礼是村里长得最高的人,虽然身体虚弱,但人随便一站仍有股威慑的势。
易平眼圈有些发红,眼皮刺痛得快要流出眼泪。
“我是到小山坡上玩,远远地瞅着他们。”易平嘴里嘟囔着,解释着,然后莫名地低笑起来,“你一出门,我老实得很,每次会把药园打理得好好的”。
“谁知道下一次呢?长多大才能让人放得下心。”
不能接近死人,这是祖训,易洪礼一再告诫孙儿,想不到还被他跑出去了,觉得十分的恼火。
“爷爷,坡上离死人地方可远着。”易平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放下锄头就去屋角取木勺子,“看你累的,我帮你打水洗手。”
易洪礼叹了一口气,手抚了抚额头说道,“唉,真的老了,弯一会腰人就喘。”
“这头痛休息几天就能好,但得吃饭,要不力气哪来。”易平边走边说道。
“胃口不好,哪能吃得下饭。”易洪礼摇摇头道。
前世的易洪礼就是因为厌食,然后身体慢慢地垮下来的。
水是从山里挑来的泉水,很清,用木勺子盛着看得透底,一家人平时渴了就直接喝它。
洗手的地方就在屋后的药园边,那双沾了新鲜泥土的大手在清亮的水冲洗下,搓了搓便干净,洒在地上的水就流到用小石块胡乱砌起来的小坑内。
易洪礼进了屋,易平觉得做早餐为时尚早便打算在药园里转一圈。
药园是易家历代留下的,一直管护得很好,易平进城之后才丢荒,后来被搞开发的工人开铲车铲掉。
当年易平对它的感情还是挺深的,没少将药园里的药换钱花。
园子面积大概就有一亩七八分,上面裁满了各种各样的草药。
有部分长得有易平一样高,其它的没到人膝盖,也有在地上爬着的。
有的一年四季都在开着花,红的黄的紫的都有,花蕾很小,不过大部分的草药不是这样,易平就没看到它们开过花。
他蹲在地上,拿着一根小木棍小心地拨弄着草药的叶子,发现虫子就挑落它,用小木棍将它摁到土里杀死。
弄了一会儿,屋子里来了客人,听声音其中一个是住在村头的王老糙。
易平知道王老糙这是在帮他老爹拿药,那老头患的是肺哮喘,他死在爷爷逝世之前。
另一个听起年纪比较大,那声音易平已经辨不出。
易平干脆将手中的小木棍插进土里,拍了拍手便走进入屋内。
靠堂屋的门边站着三个人,易洪礼、王老糙,还有一个中年人,易平记起这人叫老磨,也是本村的,平时喜欢往山外跑,是个机灵的人。
老磨一见易平,脸色一变,飞快地将一只手收到背后。
“太公,平叔,家里有事,我先走了。”老磨匆匆地跟易洪礼和易平打声招呼后走了。
易洪礼狠狠地盯了易平一眼道:“看你惹的,大家见你都躲了。”
“嘿嘿,不就收过他六角药钱,至于这样吗?”易平讪笑着辩道。
村里很多人被易平收药钱收怕了,能不碰上易平最好,如果碰上快离开。
“哼,跟你提多少次了,别向村里人拿钱,瞧你惹得人厌人怨的。”易洪礼摇了摇头,把脸撇过一边。
“糙哥不是还在吗?他可没有走。”易平的脸有些挂不住了。
易洪礼哼了一句:“药园里的药能值多少钱,扯了就是,就你把钱看得那么重。”
“爷爷,我下次决不会那么干了,我跟糙哥说上几句,然后给您做早餐。”易平连忙说道。
王老糙五短身材,看上去很结实,看到易平就露出他那标志性的大门牙,叫了一声平叔,人看起要多纯朴有多纯朴。
要说易平对易家庄最熟悉谁,王老糙算得上一个。
王老糙结婚前的几年里还跟十二三岁的易平他们做游戏,玩老鹰抓小鸡的时候他当母鸡在前面挡,他身材比大家都要高大,双手一伸像一堵墙一样,导致老鹰很难抓到小鸡,但遇上易平当老鹰他就经常滑倒。
娶了媳妇之后老糙才不出来玩,易平他们还到他家邀过几次,但都被他媳妇拦住,后来再也不去。
不过遇到易平他们到田里挖老鼠洞他偶尔还会跟着,抓到老鼠就大伙交给他管,一串串的提在手上。
易平拍了拍王老糙的肩,两人老鹰抓小鸡早就玩出了友情,就因为这个,当年易平就从来不收王老糙家的药钱。
易家帮村人看病不收药钱是传统,就像易家人在村里的称呼一样,总要比别人高出一两个辈份,再老的人见到易平也得喊一声平叔,而见到易洪礼都要称他太公。
“在村里,可别胡乱提钱。”易洪礼私下提醒易平。
易平注定无法让易洪礼省心,当年的他就坚持着收药钱,到后来,村里的小钱他已经看不上,等爷爷逝世后他就进了城,最终酿成大错,重生后的他必须尽快有所改变,才能避免前世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