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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

大年初五。

戏楼一早就把戏牌摆在了外边,戏牌边缘是整齐的电灯泡,里面围着的是我的照片。

标题打着:柳青瓷《长生殿》。

这天戏楼满无虚席。人一早就坐满了戏池子,楼上楼下都是人,没座的就硬挤进来站在楼道里,卖瓜子干果的都进不去,更不要说是倒茶水的了。头天晚上经理和师哥带着人大概忙了一宿,把戏楼用绸子扎了个姹紫嫣红,横幅也拉了不少,都是褒奖的句子,“风华绝代”、“万古无一”尽往过分里说。

经理说,这是必须的,青瓷这一唱就算是回到以前了,自然要大办,让南京城的票友都知道。

我倒无所谓,你唱是你的事,至于人家听不听又是别人的事,自己只管把自己的事做好做踏实就是了。

后台,师哥要给我勾眉,我说:“我自己来。”

师哥瘪嘴,“怎么?是嫌我勾得不好?”

“那倒不是,”我笑了笑拿过师哥手里的笔,“好久没画了,生疏了可不行。”

师哥不说话,看着我对着镜子为自己勾眉。细而柔的笔尖勾过了眉毛,微凉,一笔又一笔,眉越发秀丽动人,如柳叶如弦月。镜子里的自己,一年来似乎终于有了神气。

“对了,”师哥突然说道,然后离开了妆台,我奇怪地放下笔看他,不一会儿就看见师哥端着茶盘过来放在我面前,“看今天忙的,都忘记让你吃药了。”

我看了看茶盘里茶壶旁放着的玻璃小瓶,皱眉道:“还要吃么?我都可以唱了。”

今天虽然是正式复出的日子,但其实这一年里我也唱过戏,大概只有三四出戏,而且都是给那些送帖子来的人唱的。师哥不让唱,我也不想给他们唱,只是,不站在台上唱我心里总觉得有种忧虑,似乎这辈子我不能再站在台上唱,这辈子我只有老死在戏园子。这是一个戏子的悲哀,而我不想这样的悲哀提前来临。

所以吃了不少药,西药中药都在吃。叶先生带我去医院找最好的医生,然后替我买药,而师哥就是去药铺抓一服又一服的中药。吃药不是难事,只是不停地吃一年的药,使我吃不消。有时急了直接拿中药服西药。从喉咙咽下去的药不苦……心里苦。幸而嗓子还是好了,能唱戏了,即是如此,我也就不想再吃药了。

可是师哥不答应,“你怎么能不吃呢?别以为好了就算了,还是再吃一段时间的好。”

我有些使小性子地把头扭到一边,“我不吃。”

师哥一皱眉,有些伤脑筋似的说道:“你不吃叶先生不是白买了吗?”

师哥就是故意的。我无奈,顿了顿还是端起了茶杯,一边问师哥:“叶先生走几天了?”

“今天第五天。”

“怎么还不回来?”

“应该快了。”

我嗯了一声,想那叶先生也应该快回来了,本来想等叶先生回来再上台唱第一出戏的,可经理等不及,一早就把消息散出去了,也就不能等了,我想等叶先生回来我单独为他唱一出。

我把药咽下去,师哥这才笑了笑,然后自己去理自己的妆。等前面的锣响起,经理过来引我上场。我跟这经理从排排厢位中走过,坐在厢位上化妆的人都看向我。我的凤冠不是新做的,依旧是原来的模样,并没有耀眼,但我却在他们眼里看见了羡慕的神色。只有千涟不为所动。而且他似乎在看什么东西,从他厢位过时,他才发现我,迅速把那东西收了起来,但我还是看见了,是封信。

我也当没看见地算了,今天是大日子,别的事进不了我的眼。

一上台,四座都开始吵杂,掌声啪啦啪啦地响得参差不齐,不过声音很大,是我久违的掌声。

“看!出来了!出来了”

“柳老板!”

“嘿!终于上来了!”

“快唱一段!柳老板!”

四周闹哄哄,横幅绷得到处都是,那些横幅上的字和那些拍掌的动作映在我的眼里,是无法言说的喜极而悲的酸楚。脚下踏着这一方戏台,我顿时心里只有一句话———我回来了。

我向四处鞠躬,台下嚷得更加厉害,我笑了笑,想是我的,最终还是我的,不是我的,到最终都不再在。

鞠完躬马上进了下场门,操琴的已经拉起了琴,上场门那边跑龙套的陆续上了场。我绕到上场门后,师哥已经戏服着身在那儿等着了,见我一过来,师哥笑:“青瓷,今天你一定要把风头给出尽咯!”

《长生殿》埋玉。

我唱着,碎步星星,如蝶碰花枝,师哥紧随,我哭声凄凄如孤夜断肠铃,唱道:“呀——”

只是一声,却含情不减当时,声色圆润,似杜鹃悲鸣,似黄莺婉转,在地天籁音,在天同地听。

目光慢扫台下,四座尽拍手叫好,眼波流转中突然望见一处!我心立刻咯噔一声。唱的下一个字也一顿,师哥立刻看我了我一眼,我又恍然地接着唱。

一句再唱,心里却不舒坦了起来。心跳变快,快到我的呼吸有些不顺畅,那台下,那座位上坐着的……

我不敢去看。我怕清了那人是谁我回把下面的唱词全忘记。把上台前的种种全记起。

可我又忍不住要去看。我怕看不清那人是谁会悔恨一辈子。“臣妾自应随驾,焉敢辞劳,只愿早早破城,大驾还都便好。”

我小心翼翼地去瞟台下中间的那个位子,视线移得很慢,移过去,一点又一点,距离近一分又一分,快了快了,我目光突然又拉了回来,我看着师哥,做哭介:“陛下啊——”

还是不敢,偷窥一般的让我心惊胆战。我也怕我一看就被师哥发现。是我太在意的缘故吗?

“是前生事已定,薄命应折罚,望吾皇急切抛奴罢,只一句伤心话……”我最终趁唱这句狠心让那下面一瞟———

果然是他!

果然是他!

他穿着黑色的风衣,没有戴帽,端起茶杯慢慢啜着茶,他并不看台上,并不看我,他那模样,似乎是把戏楼当茶馆了。可在我看清是他的瞬间我就知道,他并不是来看我的,他是来看千涟的。

我心里更是慌乱,肖与凡回来了,肖与凡回来了……那他,也回来了?

这心一乱,唱戏就提不起来劲,但今天是大日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欺场,就是把喉咙唱出了血也得把这场唱完。师哥发现了我的异样,但我依旧是唱,以此让师哥放心。

“百年离别在须臾,一代红颜为君尽!”

“好!”

“好!”

一下场,我跌坐在椅子上,开口就对师哥说:“药!”

师哥也来不及卸妆,立刻端了药过来,急道:“怎么了?嗓子不是好了吗?”

我把药放进嘴里,服水下咽,却觉得药卡在了嗓子眼,苦得要命,却又只有自己知道。

我放下茶杯,压制住自己的慌张,对师哥说道:“没什么,就是唱得太卖力气了,累了点。”

师哥还是紧张,却也只好说:“那你歇会儿,我去卸妆,缷完了就过来看你。”

我点头,看着师哥离开,头重得支撑不住地靠在椅子上,心里如麻绞成一团。

肖与凡,肖与凡,肖与凡,那,那……

到底怎么回事?

我听见前台千涟的唱腔,我愣了愣,然后起身到下场门,深深地吐了口气,然后掀开一个小小的缝,透过缝看台下。

肖与凡果然抬起了头,看着台上,嘴角有浅浅地笑意,我又看了看千涟的背影,我想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千涟也在看肖与凡吧。

我合上那条小小的缝。颓然不已地后退几步,突然觉得脚下不稳,似乎踩着了谁。

刚想罢就有人叫了起来:“哎呦!”

我回头一看,连忙把那个不认识的看起来像乞丐一样的小孩子拉到一边,说:“你是谁?”

那小孩揉揉眼睛,从背后掏出一封信,说:“有人让我把这个给你。”

我皱眉:“谁给你的?你怎么知道是给我的?”我毕竟没见过他。

“那人给我看了照片,照片上的就是你,他只让我把信给你,别的不让说。”

我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接过了信,然后那个小孩子就一阵风似的不见了。

我回到厢位打开信来看才看了第一行我就从椅子上“蹭”地站了起来。

风在我耳旁呼呼作响,一边刮得我脸疼痛不已。车夫已经很卖力了,可我依旧觉得慢。妆是草草缷下的,我也没有等师哥过来就独自离开了。戏楼外的天有些暗,毕竟还是冬日,春天还没有真正到来,万物也还在死寂之中,我的心却在此时毫不平静。

我看着车穿过长街,一转,就看到了路牌:颐和路。

我又想起了那封信:叶先生在我府上喝茶。

那字迹,那字迹我怎会不认得!怎会不认得!我以为我忘了,实际上它还深深地刻在我的脑子里。那个字迹教过我写一个名字,一笔又一画地教我写过一个名字。

那个路牌已经在我身后,我不敢回头去看,因为前面是虎穴,我已经进来了,又怎么出得去?

车最终还是停下来了,我掏出钱给了车夫,看着车夫离去,再一抬头,欧式的建筑闯进眼里,让我觉得眼睛涨得有些痛。

我咬咬牙,走了进去。

没有人拦我,从花园到客厅,没有遇到一个人。似乎这里根本就没有人。每一处景物看起来都那么刺眼。花园里曾经何妈说不出名字的花只有梗了,窗帘还是原来的颜色,大厅摆设依旧不变,大立钟还在客厅,掉针在摇摆。

“哐嚓,哐嚓,哐嚓。”

我的心也随着摆动,四周只有这个声响,在这声响中,我听到有脚步声踏着地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在楼上!

我一抬头,刹那间就没了心跳。

黄色的军服,黑色的马靴,他身姿挺拔地站在长长的楼梯顶端,看着下面的眼半阖,骨节分明的手指托着的文件夹,慵懒而又轻蔑,他开口,语轻而缓,如春风的轻柔———

“青瓷,别来无恙。”

他说,青瓷,别来无恙。

和梦境一模一样,但我知道这不是梦境,他是蒋沐,他回来了。

我握着的拳头紧了紧,他却笑了笑,楼梯上慢慢走了下来,马靴磕着地板,发出“噔噔”的声音。

“听说今天是青瓷你复出的日子,真是可喜可贺啊。”

我心里一痛,立刻沮丧到了极点。他竟然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样的话……

屋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一位下属进来了,但不是肖与凡,肖与凡此时……在戏楼吧。

他递给蒋沐一个纸袋,“少将,这是文件。”

“嗯,”蒋沐接过,随身坐在沙发上,又吩咐道:“在大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包括与凡。”

“是。”

待那人离去,我才注意到看见他的衔肩,竟然……是一颗星!而不是一杠一星。

我瞬间冷笑一声,压抑住那些要涌出来的东西,笑道:“可喜可贺的应该是蒋少将吧?连升六级。”

“呵,连升六级,这青瓷你就说得太过了,我只不过升了一级罢了。”他笑了笑,合上文件,看着我,“我本来就是校级。”

哈,哈哈。我心里苦笑,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他是何等厉害,年纪轻轻便成了将级,而在此之前一直是校级,什么少尉,都是假的!

他的身份是假的,等级也是假的,我甚至开始怀疑他的名字是不是假的。最重要的是,他的心是假的。

我暗暗喘了口气,狠狠道:“叶先生呢?!”

蒋沐一听我说到叶先生,有些扫兴,“青瓷,我们分开一年你也不同我叙叙旧就直奔主题,啧,你就不想我?”

我看着他,心里如针扎一般。我多想告诉他,我就是因为想你而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每天都在煎熬,夜里会做可怕的梦,无时无刻不在心伤!可我忍住了,我只说:“你把叶先生怎么了?!”

“我把他……”蒋沐随手把文件扔在一边,起身向我走近,他离我越来越近,他的气息开始笼罩住我,我的呼吸被他的呼吸淹没。他笑着伸手捏住我的下巴,手指的热度差点让我晕过去,他的脸慢慢向我靠近,我的手握着的拳随着他的靠近而握得越来越紧,指甲镶进肉里,痛到麻木。

就在他的唇离我的唇仅仅只有一寸的时候,他突然停住,轻笑了一声,把唇移到我的耳边,字字珠玑地说道:“想要我放了他的话……今晚你就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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