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檬轻轻推开寝室门，入目是一片寂静的黑暗，安静的令人窒息。
但他知道，这里坐着一个人。
“怎么不开灯？”向阳檬摸索着打开了灯，骤然亮起的灯光刺得他眯起了眼。
王洛炆弓着个背靠在椅子上，双眼直直地盯着书桌，没有一点焦距，那对褐色的瞳孔对这突然亮起的灯光没有任何反应，仿佛灯光从未照进他的眼睛。
“他这个人老爱装逼，从来不主动跟人说话，除了对长辈和老师，我就没见他对同学笑过。”
柯蓝仁的话犹在耳边，向阳檬的心忽然像被狠狠掐了一把，难受的厉害。
他就这么坐着，一个人坐了二十年吗？
身后响起脚步声，一声又一声，沉稳踏实恍若父亲，一只大手搭在了肩膀上。
“怎么了？面试不顺利吗？”
不知道爸爸会不会这么问我？
王洛炆笑了，挺直了弓着的背，扭头扯出一个更大的笑：“报名单还有多的吗？”
只是一场面试失败而已，又不是不知道社会的现实，怕什么，再报别的组织就好了。
向阳檬移开视线，不敢看他嘴角诡异的笑：“有的，还有很多，你要哪个组织的？”
呵呵，我也不知道，我该选哪个组织？还有那个组织看得上我？
王洛炆笑得更开心：“全部都给我吧。”
向阳檬怔怔地点了点头，他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失败了，难过了，哭了，可以笑着安慰，也可以陪着流泪。
可是，很难过，却笑了，该怎么办？
他是在说他不需要安慰，更没必要哭泣发泄吗？
向阳檬从书架上抽出一叠报名单，转身递给王洛炆，王洛炆笑了笑接过去，一言不发坐下开始填表。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听得到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响，一下一下，撩得人耳朵痒痒的，撩得人心里酸酸的。
“那个”向阳檬双手摩擦着裤边，终究忍不住打破沉默，“要不给你爸妈打个电话吧。”
他不了解眼前这个男生，看不穿，猜不透，也许只有至亲的父母，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才知道该怎么帮他。
王洛炆手中的笔一顿，随即又飞速地转动起来：“我跟家里说好了每周日晚上打电话，今天才周六。”
向阳檬觉得这话说的莫名其妙：“跟家里打电话还要规定什么时间，想打就打啊。”又不是例行公事。
“突然打电话回去，他们会多想的。”王洛炆依旧端坐在书桌前头也不抬，“所以我不想打。”
向阳檬一愣，不过是给爸妈打个电话，怎么就会想多了？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吧。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过来。
所谓关心则乱，在约定外的时间接到远在异乡的亲人的电话，第一反应肯定是：怎么这时候打电话回来了？出什么事了吗？除了疑惑就是焦急。
一般亲友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连儿子所在地的天气变化都时刻关注着的父母呢。
向阳檬看着王洛炆单薄的背影，眼里涌动着不知名的情绪。
明明同样是二十岁，思维却跟三十岁的人一样。
这之间的十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向阳檬跨出一步靠近王洛炆，带着几分迟疑道：“你不惜反串也要演主角，又这么想加入学生会，是因为高二那件事情吗？”
向阳檬明显看到王洛炆的身子一震，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因为背对着他而看不清表情。
许久，那个沉默的背影才回过头，脸上带着一丝自嘲开口：“是柯蓝仁告诉你的吧？”说完不待向阳檬回答又接着道，“没错，只有我一个人的戏被砍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配角。”
向阳檬沉默不语，王洛炆似乎也没期待他说点什么，自顾自道：“他们有的是班干部，戏是他们导演的，当然不能砍。有的长得好看，人缘又好，也不能砍。还有的赞助了服装和道具，更加不能砍。所以我这个没什么用的就被砍了。”
“可你这么喜欢演戏，又这么认真的排练，这对你不公平。”向阳檬听着王洛炆这无所谓的语气就觉得莫名的气愤。
“谁管你喜不喜欢啊。这是别人给的戏，说没就没了。”王洛炆笑着站了起来，眼神直视着向阳檬，“只有自己抢来的戏，才叫有戏。你有能力却不让你抢，那叫不公平。抢得到守得住，才叫公平。”
向阳檬紧抿双嘴看着他，王洛炆也笑着看他：“所以我一定要当主角，也一定要加入权力最大的学生会。虽然话剧演的很烂，面试也没通过，但这都跟公平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向阳檬眨了眨眼睛，眼里闪过一丝心疼，明明语调温和却带上了一丝质问的语气：“所以你不惹麻烦，听话懂事，不让父母担一点心，做着世上最好的乖儿子。所以你不交朋友，认真刻苦，严于律己，不给自己一点玩乐的时间，就为了你那所谓的成功。”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里不再带有一丝温和，满满的都是质问：“所以你从来都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更不接受别人的帮助，一直一个人咬牙扛着。所以你从来不怨天尤人，把所有的错都怪在自己身上，不逼死自己不罢休是吗？！”
王洛炆脸上早已没了笑意，死死咬着的嘴唇已经渗出了一丝鲜血，一双眸子冷冷地瞪着向阳檬，似乎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撕了他，好让他永远闭上嘴。
向阳檬却笑了起来，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只是眼底依旧藏着一丝气愤：“既然如此，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听话的你，会不顾所有人的反对选了文科？”
为什么？
又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不好好吃饭？
为什么又在看电视了？
为什么又出去玩了？
为什么不想上学？
为什么不做作业？
为什么考这么差？
为什么别人考这么好？
为什么选了文科？
为什么填这么远的大学？
……
不是都说小孩子可以任性吗？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任性一次不行吗？
我也才二十岁啊。
可我已经二十岁了。
王洛炆愤怒的脸上突然扯出一个笑，上前一步靠近向阳檬与他对视，勾着唇角一字一顿道：“鬼，才，知，道，为，什，么，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