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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无净水

推门而入,宅内的装饰却是让我微微吃了一惊,我本以为这秦广王的厅堂应该犹如古时衙门大堂一般,左右各林立侍卫数名,相互间手持杀威棒一根高呼威武;秦广王身着高帽黑衫,手扶拍案惊堂木,端坐高堂之上;而在他的左手边有小胡子师爷执笔记录,右手边有长发判官铁算盘呼呼作响。这才应该是正经八百的审判庭的样子吧?

但我却没想到,门内竟然只坐着一位小胡子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他正坐在书桌上翻看一本纸质小书。而他的手旁,竟然只放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紫砂茶壶,他从书桌上端起小盏,自己抿了一口,这才抬起头来看着我笑笑。

没有侍卫,没有判官,更加没有师爷。倒是有一副棕色皮质的三座沙发摆在中年人的书桌对面,看他的意思,竟然好像是要邀请我过去一坐?

“你是不是觉得很吃惊,感觉这里完全不像是阎罗殿?”小胡子中年人取下眼镜,站了起来,走了几步竟然就越过书桌和沙发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支支吾吾不知该作何回答,只能摇摇头,然后又猛然间点点头。黑白无常尚且如此出人意料,这阎王恐怕也不会是一般人的样子了。

“哈哈哈。”男人大笑了几声点头道:“一样东西到底是什么,可不是取决于它看起来像什么,而是它到底能做什么!你说对么?”

“就好比我穿着这身衣裳,依旧可以查天下之事,断世人之善恶,接生引死。如此一来,哪怕我赤身露体又能如何呢?”

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胸前的口袋上竟然还别着一支钢笔,这身打扮竟然像极了一位颇有素养的知识分子,而非一位断人善恶的阎王第一殿的主人。我看着他这身装扮,似懂非懂的点了头。

“你好,鄙人姓蒋,你可以叫我蒋先生。”他的自我介绍倒是颇具现代风格。

“可是外面的明依和墨泽却是叫您秦广王殿下——”我始终觉得如此称呼眼前的这位有些不太体统,却看见中年人摆摆手:“因为他们处在地狱的这个体制内,这些规定是天庭所定,却是不能打破的。你不一样,既然不属于地府的管辖,叫我什么也都无所谓了。先请坐吧。”

我跟着他来到沙发前坐下,他也将茶壶重新提起,摆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又从书桌的抽屉里抽出一只杯子放在我的面前:“喝一口吧,暖暖身子。”

那茶壶看上去分外精美,想必那壶里的茶叶也定然不是凡品,可是蒋先生手一倾,倒出来的水却是无色透明的,不仅如此,我坐在茶杯面前,却连任何香气都未曾闻到,这茶壶里盛着的,分明就是一壶普通的白开水啊!那蒋先生为何又要用这么好的一套茶具来品尝?

滚滚热气扑面而来,我的鼻腔里却没有任何的反应。但是那温度确实让人感到有些温暖,我端起半满的茶杯,抿了一口。

清淡无味,没有一丝的其余夹杂,入口仿佛没有任何的感觉,只能够感觉到水滴在舌腔内碰撞的触感,但它却是我拥有意识以来第一滴真正接触到的水。这水带着略微灼人的温度顺着食道流进我的胃中,又仿佛融入了五脏六腑,将我体内那不安的颤抖洗涮干净,让我的身上顿时有了丝丝暖意。

“好——水。”我本想说好茶这两个字,却突然醒悟这本就只是一杯普通的白水罢了,生生转口的样子让我自己都忍不住有了微微的笑意。

“是啊,很多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都这么说过。”蒋先生给自己也倒上一杯:“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我这里是阎罗十殿当中的第一殿,所有恶多过善的灵魂都会先来我这里,受孽镜台一照。之后转往第二殿之后受刑。”

“恶多过善?”我咂了咂嘴,想要品尝出更多的味道:“那那些善多于恶或者善恶各半的人呢?”

蒋先生放下茶杯,轻轻一笑:“你的问题还真是有够多,我听明依说了一些,却没想到你如此的好奇。”

“我只是想要明白一些道理而已。”我回到。

“就算你能够明白这些,你又能明白一切吗?”蒋先生摇摇头,叹息道:“而且有时候,并不是知道的越多,自己就会越快乐。”

他的言语里带有深意,可是还没等我好好揣摩,他却继续说道:“不过菩萨有令,让我们好生待你,告诉你一些也无妨。”

“地藏王菩萨?他现在在哪?”我猛然一下站起身来,按照明依和墨泽的话看来,这个地狱里无所不能的恐怕只有这位菩萨了,我却是非要见到他不可。

“请坐。”蒋先生眉头微皱,我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连声道歉:“我唐突了。”

“菩萨此刻在何处,我们也并不知晓。地狱间最底层便是无间阿鼻地狱,菩萨一般会在那里感化恶人,但那里此时已经空置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只是他曾经早很早以前对我们数人提起过,会有一位不被轮回所缚的人类灵魂来这里,让我们好生相待,尽量满足你的要求,他说你可能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蒋先生的解释让我更是大吃一惊,地藏王菩萨竟然在之前就已经知道我会到来,可是无论我怎么看,我都不觉得我自己是一位能够惊动他的人物,为什么他当初会下这个指示?

“那菩萨是什么时候知晓的?”我紧问道。

“在这座地狱刚刚建成之时。”

我彻底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难道这位菩萨真的神机妙算,连我这样的出场他都能够知晓?但就算是这样,我的存在又真的那么严重吗,要到了菩萨转告给十殿阎罗的程度?

“菩萨可曾说过要我怎么办?”我此刻关心的,仍旧只有自己的过去,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人间,还是以已经死去了的状态?

蒋先生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这一点,等你有缘见到了菩萨再做询问吧。我倒是可以回答你先前的问题了。”

“六道轮回之中,所有归属六道的灵魂死后都会被带来这地狱,善大于恶的人会超生飞度,脱离六道前往极乐世界。而善恶相等之人,直接被接引前去第十殿,投入世间,继续轮回。而那些恶多过善的人,他们的第一站,就是我这孽镜台了。”

我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他的身上,我在想我为什么突然间变得如此特殊,竟然能够让十殿阎罗听从地藏王菩萨的命令让我在这里暂作安歇。只是从耳朵里,我依旧能够听到蒋先生的只言片语。

“这第一殿本并非我掌司,而是由第五殿阎罗王包阎罗所掌管,只是因为他可怜那些屈死枉死之人,屡屡放他们还阳伸雪,这才被贬,调至第五殿司掌叫唤大地狱。我也是因此才被调到了这里,掌管第一殿。我的工作想必你也清楚,那就是带他们前去孽镜台前一站,现出原形,所有的罪恶生死都逃不出孽镜的查探。当然,那些善大于恶者是不会沦落到孽镜台这里的,这就是善魂不来孽镜台,所以才会有我门前的匾额:孽镜台前无好人。”

听到“孽镜台”这三个字,我这才回过神来,明依和墨泽告诉我,站在孽镜台前,那个人所有的过去都将被重现,那样我就可以找到我的过去了!

“孽镜台在哪,蒋先生,请带我前去。”我一把抓住蒋先生的手臂,双手情不自禁的用上了力道。

蒋先生却是没有介意,他摇摇头叹息道:“我知道你想干嘛,不过我猜你可能会失望而返。孽镜台恐怕帮不了你。”

“为什么?”我脑袋一蒙,感觉仅剩的线索都几乎被人涂抹掉了。

“你喝下去的这杯水,可不是一般的水。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是和孽镜台的孽镜同源的,它们都是由天地灵气所结而成。凡人在世间,一生罪恶重重,所犯下的种种恶行,唯有他们自己心中明了,这孽镜台和这杯‘无净水’恰好能够照射魂魄的内心,所以才能够看到他们的往事。罪恶越深者,在孽镜前所显出的身形越黑,犹如一团污墨。而这‘无净水’同样如此,那些灵魂来到我这里,不必前往孽镜台,只需要喝下一杯‘无净水’,无净水流入魂魄五脏六腑,将罪恶一一洗刷干净而流出,罪恶轻者眼角流泪,却是黑泪。罪大恶极者,半晌的功夫就会腹中剧痛,吐出黑水。但是你看看你自己,就知道我为什么说孽镜台对你毫无作用了。”

我这才感觉眼角有些湿润,用手一摸,竟然真的有泪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流了出来,但这些泪渍,竟然是无色透明的,完全没有任何的污色。

“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蒋先生闭眼低吟一声真言,接着说道:“从人间到来的人,流出这样眼泪的,你可是第一个!”

“孽镜台看不到你的过去。”他下了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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