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阿尔泰德六岁时候惠逸便向皇上推荐他到上书房陪同皇子们读书,冥冥之中就这样在上书房教书的尹卓和婉逸的儿子相遇了,尹卓只以为阿尔泰德是阿买科和大福晋的儿子,并不知道天天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竟然是自己一世恋人婉逸的儿子!他只觉得打见到这孩子第一面起就特别的投缘,有一种极亲和的气场笼罩二人,像父子一样的默契和开心。
平静的宫中忽然大乱,传来久病的太子陷入昏迷的消息,皇上赶紧召尹卓共同探望太子。望着病榻上奄奄一息的太子玄奕,皇上不禁啜泣起来,玄奕谦逊仁慈、深谋广虑,深得皇上和尹卓的赏识,如果继位必是一代明君。尹卓暗自心痛,不禁垂泪慨叹:天妒英才啊,上天一定要夺去未来的一代英主,看来是天下百姓没有福气得此明君了!
宫中暗流涌动,朝野几方势力都在立新太子上倾力地博弈。因为尹卓自小便做皇上的伴读,皇上对他最为信任,但是当他拒官职不受时,对这个可胜诸葛孔明才智的罕世之才的避世,令当今皇上无比愤怒却也只有任其逍遥在尚书房。尹卓虽多年不入朝政,但是在每件重大事件上皇上都会听从他的建议。
皇上知道他教导太子和各位皇子读书多年,整个朝野没有能比他更能全面地了解各位皇子品性的人了。众皇子中与玄奕才华不相上下的只有玄禛,所以皇上为新立玄禛为太子之事征求尹卓建议的时候,尹卓坚决表示不同意。皇上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的眼睛示意他为何如此反对,尹卓轻声说道:“如其为天子,必是亢龙,盈不可久也!”
皇上想到亢龙有悔,看来玄禛在尹卓这里还没有达到飞龙在天便要走向末路。尹卓如此强烈否定玄禛作为未来天子的人选,必有其更为隐秘的原因,皇上知道尹卓看到的只会是更为深远,那也正是自己最为忧心的……
皇上仍不死心,说道:“至极高之处,必是知止进而退,”尹卓沉痛地凝神着皇上的面容漠然不语,皇上知道了尹卓此刻所有想要对他表达的内容:玄禛外阳内阴,看似进退有度,实则凶狠有余而良善不足,难以承载治国大业。以玄禛狂傲、暴戾的个性继承皇位的话,这个皇权不仅将大清引向末路还会将玄禛自己也……
尹卓心想皇上其实自己也深知这个皇子的内在秉性,只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最后的印证罢了。从能力和资质来看诸位皇子中的确也只有玄禛具备治国之才,是最佳太子之位的人选,其他皇子则无无显著统领国家的才能。他天资聪慧,才华和谋略是无人能比,如若不是个性方面的缺陷,玄禛是最好的人选,然而他的缺点和他的优点一样明显,皇上深知是自己身上最好的、最坏的特性都遗传给了他,他却更是将这两个极端特征发挥到极致,如果将江山交付给这个儿子自己不是不能看到那可怕的未来。看来上天不给他延续大清盛世的机会,只是他的内心欺骗自己不敢正视这种现实而已,尹卓无情地验证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皇上看到尹卓残忍地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击毁殆尽,这对于他不啻于致命的打击。看着尹卓决绝的眼神,皇上的内心轰然崩塌……
金秋的树林里面马蹄声和猎犬的狂吠声此起彼伏,一对人马呼啸而来,树林尽头是一条不深的河流,阳光照耀在河面反射着金色的光芒。一头麋鹿慌张地从树林里面跃出冲进河流,向河对面奔驰而去。大队人马追到了河边,领头是风华正茂的年轻皇子玄禛,他身着宝石蓝云锦长袍,腰束绛紫镶玉搭包,长方脸上浓郁的剑眉下一双眼角上翘的炯目,浑身上下除了充盈着贵气之外还透着阴骛之气,他双唇紧抿猛地一拉缰绳勒住前进的骏马停驻下来,众随同都停留在河边,只有大学士尹卓因为收不住快马马蹄已经踏入河水,他回头发现众人早已停在岸边,只有他一个人冲到了最前面,于是赶紧也收住缰绳立在水中。
一对人马中同样充满英武之气的还有一位和皇子年纪相仿少年,是郡王阿买科的儿子阿尔泰德,也是一样的星眉剑目,俊秀风雅。
皇子拉起弓箭瞄准已经涉水在河中间的麋鹿,这个时候所有人的视线全都投在河面上狂奔的麋鹿,突然皇子身边的阿尔泰德发现皇子的箭稍稍偏离了河水中麋鹿的方向,自小陪同皇子一同在上书房读书习武,十几年日夜相伴的岁月使得二人心神相通,此刻阿尔泰德知道箭头偏向的尹卓才是玄禛的目标!阿尔泰德迅速拉起弓箭,刹那间两箭齐发,齐齐射向河中间的麋鹿!麋鹿瞬间倒下,立在水中的尹卓看到麋鹿身中两支箭,心中大骇,他回过头来看到两人齐齐收起了弓箭,顿时明白了阿尔泰德是为了打偏皇子射向自己的箭头才会和皇子同时发箭!他将惊恐的眼睛投向玄禛,只见玄禛怒视一眼阿尔泰德然后策马回头狂奔而去,冷汗顺着尹卓的脊背流了下来,他的心脏狂跳,可是看上去却是面无表情紧紧抓住手中的缰绳端坐在马背之上,绷住了面容不至于泄露心机。再看阿尔泰德则似没事人一样和众随从骑着马一拥而上踏入河中,将身中两箭的麋鹿扛到马上带了回来。
阿尔泰德长年在上书房伴读,与皇子玄禛自小朝夕相伴,两人感情甚过嫡亲的兄弟。尹卓看到了年轻的皇子和阿尔泰德二人心智都是极其不凡,阿尔泰德才智不输玄禛,却无玄禛天生的阴骛个性,是个品性敦厚的仁义之人。今天玄禛的这一箭分明是冲着自己没有立他为太子而来,看来自己不立他为太子早晚必殒命于他的手中。
回到尚书房,尹卓仍然无法从身中两箭的麋鹿所带来的恐惧中出离,他呆坐在塌上,眼前闪电一样闪现着玄禛怒视阿尔泰德的面容……
自从围场射鹿尹卓被阿尔泰德一箭救出之后,二人私下更是惺惺相惜,情同父子。
玄奕深夜病逝,尹卓接到皇上派人送来的几个字手谕:爱卿自此当以教化皇子为已任,以度化社稷江山众生为重任。
尹卓摇头叹息,他明白了这是皇上告诉在自己:天亮以后他就会立玄禛为太子,他在请求尹卓从此以后竭力教化新太子玄禛,以保证玄禛成为未来的明君。其实尹卓知道皇上的苦衷,如果不立玄禛为太子,以玄禛的秉性和能力天下将会更加不太平,他当了皇上反而能减少手足之间的厮杀,只是苦了天下的百姓,所以才让尹卓以度化社稷江山众生为重任。
几年后皇上病逝玄禛继位,登上皇位的玄禛第一件事情就是将阿尔泰德任命为戍边的大将军,尹卓和阿尔泰德深知这一天是必然要到来的,自此三人心照不宣,尹卓痛别阿尔泰德后仍然拒绝所有官职,拿着先皇的圣谕做挡箭牌,只做他的太傅。
净莲在静龙庵度过了十三个年头,十五岁的她已是在惠逸的精心教导下通古博今,文武双全。馥瑞公主的母后原是蒙古的公主,入宫生下馥瑞后便教她骑射的技艺,所以馥瑞出家后仍习武不止。她见小净莲顽皮好动,酷爱骑射,便一一传授于她。
惠逸突然染病卧床不起,所吃食物悉皆吐出,人已逐渐消瘦无形。净莲悉心照料,惠逸只觉自己时日不多,便选中新的住持接替自己,安排好自己的后事。新任住持想到惠逸乃是当今皇上的亲姑姑,自己不能就此办理她的后事,便差人去宫中禀报皇上。皇上从小就听说这个出家的姑姑迥异常人的故事,他非常好奇,很想看看这个传奇的女子,也正好向天下人明示自己尽孝道和向佛之心。
惠逸躺在床上听说皇上驾临静龙庵,她慌忙支开在一旁服侍自己的净莲,让她务必在皇上离开之前藏在房中不能露面。净莲不知何故,老实呆着房中不敢出门半步,待御驾人马离开之后方才出来。
个把月过去了,惠逸病情仍未好转,皇上派来宫中太医也诊不出是何毛病,惠逸只让净莲率尼众为她诵经回向忏悔业障。
净莲心想师父平日最喜吃莲藕,就来到房中找到练功时候穿的石青色练功服,短褂长裤穿上后,再系上束腰,把头发盘在一顶软帽内,一身极俊秀的男孩儿打扮就出门了。她来到山下荷花池中挖出一筐鲜嫩的莲藕打算熬水给师父喝,正当她背着竹篓打着赤脚登上庵门的台阶时,抬头看到一个年轻的英气男人站在庵门前正在敲打着庵门,净莲拾级而上,因赤脚没有声音来到他身边时男子并未察觉,他一闪身发现身边的净莲时吓了一跳,净莲也不说话,将手中的一根细木条拿出来,轻轻运力慢慢拨动门缝中的厚重木栓,门被打开了,男子愣在那里口中惊呼道:“好功力!”
净莲仍不说话,低眉敛首不看男子一眼迈入庵门,自小被师父教导止语、止行让她瞬间消失在庵中,一瞬间那个有着尊贵的气派、非凡的美貌和野孩子一样装束的奇异孩子就这样不见了!
他楞在院子里,看看四周悄无声息,这时候一个中年老尼路过见他说道:“施主前来有何贵干?”男子赶紧顶礼说道:“惠逸住持身体欠安,特前来探望。”老尼摆手道:“施主请回吧,住持病重不能见客!”男子犹豫片刻说道:“惠逸师父是我亲姑姑,我来看她难道不成?”
老尼知道了这位气宇轩昂的公子是宫中来的人,不是王爷就是皇上,赶紧躬身施礼道:“贫尼失礼了!”遂引领来人进入惠逸病榻前。他进门后只见惠逸床前跪着一个女孩儿背对自己,正将碗中的汤汁往惠逸口中缓缓灌入,玄色的海青笼罩在她那青春的身体上,黑得发亮的发辫轻垂在脑后,有些凌乱的发丝粘在她那晒得红润的冒着细汗的脸颊旁边,看得出来这个孩子应该是在外面晒着太阳刚刚回来的样子。老尼躬身向惠逸禀道:“住持!宫中来贵客看您了!”
惠逸挣扎着起身看到来人惊呼:“皇上!”,净莲正端着汤碗听到惠逸喊声吃了一惊,回过头来再抬眼看到来人正是门外一起进门的公子时,惊得她手中的汤碗“哐当!”一声坠落在地,一地的汤汁和碎瓷洒在地上,顿时众人不顾地上狼藉跪下齐声叩首,皇上赶紧上前扶住正要下床行礼的惠逸:“皇姑免礼!”
净莲和众尼将地上清理干净慌忙退去,惠逸道:“皇上怎能不顾龙体一人前来看望贫尼,这让我如何承受的起啊!”
皇上握住惠逸的手说道:“皇姑言重了,我上次来您庵中很快就离开,随从太多,回去细想没有和您相谈的时机,一直惦记在心。今日专程过来,一是来看望皇姑,二是能叙叙旧。请姑姑放心,外面护卫暗中多的是呢!”其实他的真心话没有全说,他听说这位皇姑就是为自己的老师尹卓出家的,这位太傅是先皇指定的,自己最难捉摸的就是他的内心,自己心中一直对尹卓耿耿于怀,当年他提出废太子立新的时候是坚决没有打算立自己为太子的,在围场若不是阿尔泰德替他挡了那一箭恐怕他早就死在自己的手下。自此无法言说的微妙心理笼罩住三人,谁都不敢逾越横亘在三人之间那看不见的屏障,这一箭成了他的心病,他无法决定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处置尹卓。毕竟惠逸和自己是姑侄关系,来这里听姑姑讲讲过去的事情,或许对自己能有一些启发。
然而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那个姑娘是谁?她怎么会在这里?他见惯了宫中各色女子,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样既有着男孩子的野性又有着极柔的女人气息的女子。
终于他按捺不住开口问道:“朕有一事要问皇姑,刚才喂您汤汁的那个姑娘是谁家的女儿?怎么会在姑姑这里?”惠逸一听知道自己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上次皇上驾到,自己将净莲藏起来以为能够躲过一场桃花劫,谁能想到他竟然会微服私访偷偷地再次来到这里,终于撞到净莲!看来万般都是命啊,她的八字和命理必是身陷桃花劫!自己千般万般地将她藏匿起来,将她远离尘世,可是谁又能和命斗得过呢!
惠逸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净莲悲惨的未来,她蠕动双唇半响说不出话语。只见她的眼角滚出了一滴泪珠,颤声道:“老尼有两件事情请皇上恩准。”皇上回道:“皇姑尽管说,今天朕来就是为您老尽孝心的!”
惠逸叹了口气说道:“我没有几天活头了,还请皇上在我咽气之前不要将净莲带走,让她陪我到最后吧!”
皇上心中叹息:到底是深宫长大的公主,无法不知道皇家的做派。他赶紧歉意说道:“姑姑这话说到哪里去了,这孩子要好好服侍您我才能放心哪!”
“还有就是请皇上将尹卓请来,我有话要和他说。”
“姑姑的吩咐朕一定做到,只是这个尹卓藏有一身的本领就是不愿意协助朕的政务,躲在上书房避世。皇姑能否请他出山,否则空有一身的本领虚度年华,不是浪费天降的奇才嘛!”他这么说其实是为了探得尹卓的虚实罢了,只有这个皇姑才能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惠逸沉吟说道:“他是不会出山的,虽说是人在宫中却是不会从政。如果无法逃脱棋子的命运,那么最高境界就是出离这盘棋。他只是在逃离这盘棋而已,我们皇族欠他太多,还请皇上看在我的份上放过他吧,让他平安终老!”
皇上心中惊呼惠逸洞察纤毫,或许在世外修行真的能够修炼成仙人的智慧吧!安插在他身边的探子来报近期他和阿尔泰德走的很近,河边射鹿一幕横在他的心头永远难以抹去,没有想到自己对尹卓的杀心竟然能被隐匿深山的姑姑一眼看穿。
他蹙眉说道:“他以为他放下了对权利和金钱的欲望,那么谁都不能主宰他了?他就是无冕之王了?”惠逸厉色反击道:“皇上怎会不知道他不为官更能够相助于你呢!每个来到这个世上的人上天都会有特殊的安排,他虽避世可并没有出离你的朝廷,他的修为可以抵得上你的千军万马,可以助你大清天下安泰无比!”
此话如响雷一般在玄禛内心炸起,此刻他明白了什么是醍醐灌顶,尹卓的确可以有通达天地的智慧,只是在于他是否愿意奉献他的智慧。于是他赶紧对惠逸发誓说道:“姑姑放心!他愿意做那个太傅那就随他去吧,朕保证他颐养天年!”
皇上离开惠逸病榻走出房门后,新任住持惠能跪送至庵门,门外早已被便装的宫廷护卫密密麻麻布满了,惊得众尼屏息不敢抬头。皇上走下台阶回过头来他深情地凝望着“静龙庵”几个大字下面的庵门,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他回忆起方才那个在阳光下头戴软帽打着赤脚,有着一双像星星一样璀璨星目的假小子,然后他的内心就被风涌而出的阵阵暖流充盈着,从来都没有的这种感觉,他从生下来就没有爱过的这个黑暗世界此刻被这双耀眼的星星照亮了,这个世间竟然可以是如此的美好,生命是如此的神奇!能够在这里相遇,他的内心开始感恩上天给予他的馈赠,即使上天给了他天下,给了他天下至尊的权利他都没有这一刻感激。满脑子都在回想那个男孩变成姑姑床前女孩的样子,他迈着欢快的脚步在护卫的簇拥之下走下台阶,消失在道路尽头……
相遇的美好像一颗爱情的种子在这一刻被种下了,谁也不知道这颗种子未来会结出合何种果实,冥冥之中为何两人就相遇了?那个相遇的因到底是谁埋下的,难道真的是那只无形的命运之手吗?在这个美妙的时刻没有人会想到这些问题,这一刻对于和皇上相遇的净莲,无法掌控的命运已经将她吞噬其中,她逃离了曾经要淹没她的梅花溪河水,却无法逃脱宿命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