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想做魔君吗?”我的父君问我。
“想!”我记得我天真的回答道,“我也想像父君一样,为这阳间守护封印!”
父君是阴间与阳间封印之门的看门人,我魔之一族都是为了守护这个封印而生。我们拥有能穿越阴阳的能力,看管着阴间,就是我们的职责。
小时候,觉得父君是最伟大的,若是没有父君,可能那些挣扎着的小鬼们早已来到这个世间肆虐。这世上便再没有鲜花,再没有明月。所以即使身处常年的黑暗如同身处阴间,我也甘之如饴。
少年时,我也觉得父君是最疼爱我的,因为他让我当上了魔君。明明我的上面还有众多兄姐,他还是选择了我。因为我比他们都要强。
我沉溺于众人的称赞,一度年少轻狂,却在某一天,因一件小事与我意见相左的兄长吐出了真相:张狂什么?!魔君?!不过是别人的影奴!若非我们不愿被人踩在脚下,你以为帝位轮的上你这个杂种?
我的母亲,是个人族。与他们不同。可就因为我的母亲不是魔族,便没有人告诉我魔君要为人奴仆吗?!
我冲进父君的寝殿,那时父君已是垂危,随时都会消失。
他对我说,我们魔族与净世先祖签订了契约,最强大的魔族成为魔君,而魔君则是那代净世的影奴。我们,历代魔君,得为净世承受他们作法失败的反噬,这是当上魔君那日便已签订在血脉中的契约,致死为止。
所以魔君短命,而魔君临死前,总会拉上一批魔族陪葬。
我曾问过父君,我魔族不伤不灭,为何还会有坟墓。父君那时就笑笑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现在我长大了,要死的却是我。
我从父君的殿中出来,魂不守舍,却看见了我那群兄姐眼中满是得意、不屑、幸灾乐祸。我想,就算要死,我也要拉着他们。
只是我还不够强,还不够强。我空有魔君之位,却没有能以一敌百的、上古魔君的能力。我拼了命的修炼,魔族本就无需睡眠、无需吃喝,我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提升自己,只希望能在我那该死的影主开始修炼之前更强一点,强到可以抵御他所有的反噬。
七年,短短七年,我的力量上升到了历代魔君从未达到的高度,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兄姐大臣都开始慌了,他们开始着急的期待净世开始修炼。
那天,毫无征兆的,我蓦然感到浑身剧痛,像骨骼都被碾碎,当即一口血吐了出来,浸湿了衣袖,也就在这时,我的父君,去世了。
而他走时,带走了所有反对我的魔族,包括我的兄姐、我兄姐的母亲、和那些不忠于我的臣下。
而我这七年间,没有去看过他一次。
失去父君的悲痛、对自己不懂事的自责随着剧痛一起侵袭我的身心,那种生命不能由自己主宰的绝望让我当即作出了决定——我要去杀了净世。即使悖祖弃宗。
父君死后,有很多事要处理,建立属于我自己的魔界的秩序,修缮封印之门,选一批忠心的侍卫,为我处理魔界的事……
我活在不知随时会被重创致死的恐慌之中,像偷一样的活着每一分每一秒,我只想变得更强一点,强大到不会被伤害。
可是,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的过去了,我再也没有被反噬伤过,我一边惴惴不安,一边心怀侥幸。
我已强到这个世间不会再有任何人事物能威胁到我,那个净世也一样,只是我很好奇,为什么反噬停止了。于是我没有告诉任何人,顺着我对影主的感应,找到了人间一隅。
穿过结界,是一处绿水青山之地。我隐匿气息一路走去,看见了那个在高大树木间显得格外瘦小的人影。净世、影主,不过十岁的小女孩,穿着不合身的黑色长袍,拖着比她还要高的一把巨尺,在地上画阵。
她突然顿住了,转头看向我。
我自诩魔力大陆之上无人能及,此时却被一个小丫头看破。我不禁讶异。
她似乎并看不出我的正身,只能感觉到我的气息,我与她对视许久,她的眼神毫无聚焦。她却突然对我露出一个笑。是极为压抑、却发自内心的笑。
我的胸口突然感到有点闷。下一秒却被身边突然盛开的丛丛繁花惊艳了。
我转身消失,回到了漆黑无光的魔界。我时时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百花齐放的世界,还有那个孩子的笑。她能改天换地的灵力,却让她没有办法随心所欲的微笑。
我不再去看她了。我竟有些心疼,那个我曾立誓要杀掉的影主。
但我忍不住不去关注她,我想知道她过的怎么样。我派了一个近身侍从,替我关注她的情况。我为他取名为“视”。他是我身边唯一一个有名字的侍从。
我不时能从视的口中得到她的近况。
她十八岁时出了结界,开始游历大陆各地。
她灭了妖都的百鬼大军,杀了人族,定居血池。
她帮助人族皇子上位。不久又去了妖都。
……
我乐于从他人口中听说她如何如何。她是一场璀璨的流星雨,直视太过耀眼,从如镜的水面,看她不甚清晰的倒影,刚刚好。
可是有一天,我与她之间的联系断了。
我总能感应到她在哪里。而那一瞬间,在这个阳间,我感觉不到她的存在。虽然随即又恢复了往常,但那短短几分钟,我有一种失去她的实感。
据视回报,她就在妖都,好好的,只是有那么些众叛亲离的味道。
我突然变得患得患失。我突然开始想过去从未想过的事,例如,她也会死。
她总有一天会死。
她知道我吗。
她知道我一直关注着她吗。
……
我突然,不愿我们就这么如两条平行线一般永不相交
我想认识她。
真正的认识她。
听说,新魔君登基那天,便是新一代净世降生之时。那天,我去找她了。是夜,妖都的黑夜与魔界不同,即使是夜晚也有着星光、月光与灯火。
我看着她,正与妖王在殿中用膳。
听说,人族过寿,是要吃面的,那碗面叫长寿面,吃了能够长命百岁。
百岁,对我来说不过是一瞬,而我衷心希望,她能活久一点。
新妖王竟能发现我,实属不易,只是还不足以与我为敌。
看她跟着出来,我便离开了。现在我还没有准备好与她相见。
她会喜欢我吗。我想。
妖王派人去买碗面,堂堂妖王却没有脑子,他整个妖都没有一只妖怪吃面。
我在妖都一隅造出一个面馆的幻境,火急火燎的妖都侍卫毫不怀疑的拿了一碗面就走,深怕晚了会被他的王上切碎泡酒。
我在妖都美轮美奂的夜空下散会儿步,就回了魔界。
我想,人族迷信都相信的我,一定是疯了。
——————
那天,视正与我汇报魔族无故失踪之事,我想出了些眉目。
仙族气运一年不如一年,寿命越来越短的仙人们一定如坐针毡,唯有凭依另一个种族的命脉,方能解危。所以失踪的不仅是我魔族,妖都与人间也定有神隐事件,而仙族当局者,究竟知不知道此事,还有待商榷。
正要派手下去查时,我感到阴间开启了一个通往阳间的出口,随即毫无缘由的痛感自体内传来,嘴角微微流下一丝血迹。
与十几年前同样的情景,我的心境却大为不同,我竟然有些开心,为这久违的伤痛。
我也意识到,能让她隔了十多年再次使用言灵的,必然不是小事,我命视去看看她的情况,自己则去了封印之门,关闭那开启的阴阳通道。
视回来了,这次的神情格外凝重。
她一人挡住了百万大军,阴间入口开启、失控……
她果然是还是她,能改天换地的净世。
但在听到她陷入轮回被吞噬了半身灵魂后,我的感觉突然有些复杂。
我不希望她如此强大,净世的职责,我已能看出眉目,有些事,我不想让她承担。
我去看她了,她再也不像从前那样能够感应到我的存在,再也不会抬起她墨色的双眼看着我,对我笑,即使我就在她的面前。
我想,这样也好,我就这么看着她,看她一辈子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也好。
可是我错了,她并非如我想象中失去了不可控的灵力就可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她不像以前虽然外表压抑着,可内心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与活力。她好像渐渐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不再关注外在的一切,只沉在自己的世界里,虽然在笑、在听、在说话,却不像从前那样富有生机。
我以为妖王把她带去远野的主意能打动她,可是看着她面对战场,压抑着眼神中的一点点的落寞,我决定了。
她像以前那样就好。
不,我要让她知道我的存在,让她知道我有多强大,强大到她可以肆无忌惮使用言灵,强大到可以与她分担她将来需要面对的一切。
于是我现身在她的面前,没想到却让她落下了悬崖。曾经那么强大的净世,一定没有她不知道的事,而现在自己身后站了个人都不知道,一定很挫败,很惊惶。
我瞬移到悬崖之下,接住了她,小女孩虚弱的很,面色惨白的陷入了昏迷。
我答应你,我会让你变回从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