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头,白衣女子沐雨而立,风雨颇大,她手中的小小油纸伞起不到任何作用。
但她对此不管不顾,只是一双寒目直视黑暗,似是要从这漫天黑雨中搜出那【最后一个】。
骤然间一道寒光乍现,从暗巷袭来,妄图从她的防守线前穿过,好来夺我的性命,但显然无功而返——
白衣女子像是早有预料,左腿微屈,右手呈手刀状缓缓移至左膝处。她的动作缓慢优雅,仿佛纤细的船桨在空气中划出了荡漾的碧波来。
此时那从黑暗中破空而出的暗器已然飞至她的肩头,眼看着就要顺利突破,而白衣女子瞳孔骤缩,恍若哪里来的清风穿透了她的眼眸——潜伏者挑了眼角,他竟未能看清对手快若闪电的动作,明明是他掷出的两把花剑先行通过,但等到越过肩头时,已然被手刀横切,粉碎成一捧寒芒,叮叮当当散了一地。
黑衣客神色微沉,虽然他使了个巧,以夺命连环子母双飞剑术掷出,只是为了试探对方的深浅,却不想被她如此轻松破解。
“女侠真是好身手,”从黑漆小巷传出醇厚低沉的男子嗓音,“居然只用【地煞】便截下了。”
“一式足矣。”白衣女子冷声道。
她的回答生冷无比,而黑衣客此刻的心更冷。白衣女子露的这一手并非什么高深技法,甚至还是人人皆可学之的大路货。
“那这般如何!”话音未落,黑衣客又是操纵十数道寒芒前后杀至,黑衣客的身形亦纵身而起,手持了双花剑紧随其后,看样子是要趁机突破守势。
但他显然还是低估了白衣女子的实力——催动【地煞】功法之后的她,被一种神秘的朦胧感罩在其中,散发出淡淡白芒,这是【地煞】的最明显特征,亦是黑衣客做出判断的重要依据。
只见白衣女子连出数掌,将所有近身的花剑都引作一团,随着她长袖断舞,原本柔弱不堪的丝绸竟硬得堪比坚石,生生将这杀人利剑绞成一堆废铁。白衣女子再度潇洒挥袖,点点星寒反客为主,以乘风之姿扫向中年男子,直逼得他展动身形回身闪躲,虽避得漂亮无一点碎铁沾身,但在攻防上明显是落了下风。
黑衣客迟疑了。
这女子似乎并非刻意在隐藏自己的武学来历,她仅以世人眼中的低级货【地煞】迎战自己,是真的认为【一式足矣】。
虽说出手前他也曾想过,这女子好歹也是那个【京时月】的帮手,身手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去。但他先前与云京时拼了个七三开,认定就算是又一个云京时那也无妨,自己还未力竭,以剩下的八成功力足以轻松应对。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白衣女子,第二次依旧只保持了【地煞】功法的强化状态,便将攻势尽数拦下,且不动声色,这样的水准竟是要在云京时之上!
麻烦了。中年男子心道。他更是心生疑惑,这娘们这么厉害,为何不一开始就出来帮忙?毕竟现在再现身出手,已经意义不大了。
想到这,黑衣客的嘴角难得勒出笑来。
他先前力搏云京时,发现对方并非想象中那么厉害,来时的路上他可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最后,他刺了云京时七剑有余,自己仅受了两剑,正洋洋自喜,这次硬着头皮接下的请求真是意外简单时,被突然出现的白衣女子吓了一跳,为了求稳而隐入了黑巷里等待时机。而看到云京时被一个毛头小子(没错,就是我)带走,只留下白衣女子拦路,他果断释放了蓝色信号弹,意喻为【云京时逃逸,支援剿杀】。
刚刚听了那毛头小子和白衣女子的对话,黑衣客判断出,与云京时同行的,除了这两人以外并无他人。因此,现在只要他将这白衣女子拖延在此,让她疲于救援,虽然那群支援者功夫只有中上游水准,但拿下一个重伤的大侠客还是没问题的。毕竟,这边的可是地头蛇的私兵,比起【黑色庭院】那边勉勉强强的出手要好太多了。
“这是说什么都不让了?!”黑衣客决定与其稍作争斗以拖延时间,若自己所料不差,那群私兵们又不傻的话,肯定会等云京时和那毛头小子进了医馆完全松懈之后再行动手的。
白衣女子依旧淡定无比,她收了伞置于一旁,反手做了个放马过来的姿势,道:“我说了。一式,足矣。”
中年男子看不清表情,虽对自己解释拖延时间就好,可被人无情挑衅可是身为江湖客最为无法忍受的。他脸色铁青,过了半晌后,低低地嗤笑道:“你对【地煞】的理解如此透彻,想必其他功夫也很强。我不过受人之托,也没必要和你这种高手拼上性命。可你啊,却错想了一件事。对于我来说,只是最后到手的赏金少了大半而已。而你,则是要永远地失去一个朋友。我——可不是最后一个!”说完,他放肆地笑了起来,不过时不时地要呲牙咧嘴,看来是扯到了伤口。
“你,就是最后一个。”
“……”中年男子的笑声戛然而止,随后爆发出更加热烈的笑来,“哈哈哈哈!我原以为你是个冰山美人儿,没想到却是个死脑筋的蠢货****!大爷我心情好,今天就和你好好说道说道。我不过是整个诛杀计划的其中一关而已。你那边的云京时,和那个来路不明的毛头小子,确实不会死在路上,但一定会死在医馆里!小妞,你现在赶去说不定能替他们收个尸呢!哦不,应该是陪葬才对哈哈哈哈……”
“非常抱歉打断你那无聊的意淫。因为我还是想纠正你三件事情。”
“什么?”中年男子再度感到疑惑,这女子居然对他描述的惨状无动于衷,她如此镇定,甚至让黑衣客有些怀疑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细节。
“第一,你不是南澹的杀手,也不是那些叛国者们的刺客。”
中年男子闻言不置可否,白衣女子接着说了下去:“南澹的爪牙还没能耐伸到胜国白石郡这么内围的地方。他们顶多出重金买云京时的命,而【黑色庭院】那帮家伙的三板斧,已经尽数被云京时打发了,再加上他们在胜国的势力不强,是绝对不会再度挑事的。”
“哦?你对他们就这么放心?”
“毕竟这里,可是【绯雪之夜】的地盘啊,”白衣女子提到这个名词的时候语气极为奇怪,似乎包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感情,“而以胜国和【绯雪之夜】的关系,他们是绝不会接手这个任务的。至于那些在【黑暗降临】事件之后仓皇逃窜的胜国叛国者,据我所知,他们手下的门客走狗可没有你这一条哦!”
“…你这是在夸我?”
“不,恰恰相反,是你实在是太弱了,像你这种水平,根本入不了那些末日贵族们的法眼,即便他们现在是强弩之末,”她丝毫不理会眼前男子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的面容,继续说道,“第二嘛,还是那句话,你是最后一个——至少在我这里,你就是最后一个!”
白衣女子话语掷地有声,话音刚落,她左手捏拳,右手执掌,身形闪动间人与拳风同时出现在中年男子的眼前,这一击来得极快,中年男子应对得也快,他知道自己擅长的点在于操控兵器进行中远程攻击,近身战的闪避功法早被他练得如火纯青,只见他的身体如水蛇般妖娆扭动,终于在拳风到达之前堪堪躲过,那只白皙的拳头停在他的左侧,雨幕被轰开,在空中晕出一圈奇妙的涟漪。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拳威未散,掌劲已到,白衣女子的手刀以肘部为支点,划出一道绝美弧形,作势要将面前男子切成两半。
中年男子再度使出【游蛇式】,这次是游蛇五式,他的脊梁骨恍若不存在一般,他竟是以一个夸张到极致的后仰动作,将这道手刀横切完美避过。不仅如此,黑衣客还借机游动身姿,如水蛇般仰着身躯贴地疾走,眼看着就要与白衣女子瞬间拉开一大段距离。
他面露得色,这套【游蛇式】是他以大代价得到的,与他赖以成名的御剑术相得益彰,前者主闪避脱战,后者主连绵输出,两相结合之下,打起持久战来无往而不利。
此番对阵的白衣女子虽危险,但依旧还在他的可控范围之内。黑衣客决定采取以往的策略,打算在拉开距离之后反打一波,虽然他并不怎么擅长爆发,可在江湖飘了这么久,自然也有学一招半式。
可没等他思绪落定,忽然间巨大的轰鸣声在黑衣人的耳畔乍起,伴随着一道逼人的气浪,这突如其来的轰爆将他的身形完全止住,差些掀翻在地。
黑衣客这头还搞不清状况,只知这定是白衣女子搞的鬼,她不用兵器,只怕是自信赤手空拳亦无敌的近战好手,自己决计不能和她近身对拼!
尽管黑衣客分析得不差,和事实八九不离十,但他显然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实战经验。
他之所以能看穿,全因他平时的差事就是分析指导这一块,实战出手的机会极少。他的游蛇式再熟练,心思再敏捷,可手脚明显跟不上!
黑衣客才刚使出游蛇七式迅速翻身,还未恢复知觉的耳朵再度遭受重创——尖锐的爆炸声直接叫他丧失了听觉,头昏脑涨间只觉得每个毛孔都在尖叫颤抖,黑衣客在心头咒骂着又一股该死的气浪,身体却不得不拼尽全力闪避。
但五感失了一感的他还是出了些许差错,他未能完全躲过这伴随着尖啸的气浪,他受伤了,那宛如风之利刃的攻击在他的手臂上剜了深深一刀。
黑衣客从不知道战斗会如此紧凑凶险,那白衣女子攻势如风,像个疯婆子般抡着她的拳头一击又一击地砸落,他极力闪躲间,望见白石地板被砸得粉碎,于是扭得更厉害了。
他心头歇斯底里,连那近乎无敌的老头子都被他拉下来了,自己怎么可以死在这区区女人手里!
气浪紧随在拳锋后肆虐着,黑衣客终于明白了那气浪和轰鸣是哪里来的了。它们不过是拳锋之下的附带效果而已。只是这附带效果,威力大得惊人!
难道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的绝学系列?黑衣客咬咬牙,竟是击穿了自己的耳膜,强行以疼痛和永久性失聪的代价,暂时从轰鸣里解放了出来。
白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家伙明明先前还表现得小心谨慎,此刻居然会如此果断地对自己下手,真是有些意想不到。而黑衣客就抓住了这一瞬时机,成功从打地鼠般的状况下亡命逃窜出来。
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知道当下乃是生死存亡之际,如若还藏着掖着,自己怕是肯定要整个都交代在这了。这份全神贯注让他撇除了慌乱,竟百分之一百二十地施展出了御剑术来——黑衣客眸光发黑,立在滂沱大雨中恍若一条吐着毒信的怪蛇,他驱动身围散落的十数把剑,在空中扭动翻转,借着白衣女子欺身上前之际怒而对冲!
他脖子上都是血,眼睛里却充满了自信,这一击【蛇形·狂舞之信】,是他形修至今最为傲人的一式了,那白衣女子如此小觑他,等会儿定是被剑光刺个穿肠过。
黑衣客下一秒却是瞪大了眼睛,那女人不闪不避,甚至连表情都未曾变化,对那剑光中的危险气息似乎是毫未察觉般,又是捏着一掌一拳就冲了上来。
此时恰逢又一条电蛇贯穿天际,衬得天地发白,令人睁不开眼。
而黑暗紧随其后,再度笼罩世界。
雨还在下,站着的却只剩一人。
白衣女子甩了甩手中的血,不去看那连同剑也化作两段的尸体,重新拾了油纸伞,朝医馆方向缓行而去。
“第三,反派角色还是少吐脏话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