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月之后,离浔阳千万里之遥处,一行人马缓缓西行。
马嘶声,人喝声,货车吱呀声,土壤翻卷声,都混在一处,嘈杂不堪。
便在这行人马之中,一驾马车则是与众不同。虽没有什么奢华装饰,拉车的也不过是寻常马匹,但赶车的那人却是透露出一种与常人不同的风味来。
那人一身青袍,束着发髻,背上负着一柄古旧长剑。他虽是面目寻常,一双眼睛却透露出不寻常的神色来,明亮锐利,绝非凡人。
这人也不抖缰绳,只饶有兴致地看着四周风景,显得怡然自得。
此处已是临近秦楚之界了,楚国水流秀美之景渐渐被大山黄土所代替,与浔阳附近的肥美田地大不相同,就连灵气都透露出一种干燥苦涩之感,但又孕育出一种昂扬的魄力。
“驾!驾!”
自队伍正中,忽地奔出一匹白马来,马如飞燕,轻灵神骏,便若风一样,轻轻巧巧地来到了这驾马车边上。
“序铭先生!序铭先生!我又来看你了!”
一个清脆如铃的声音响起,白马之上,坐着的是一位豆蔻少女,天真可爱。
禹序铭啧了一声,心道:“当年燕姊姊来我们家时也才这么大,这才多久,一晃眼罢了,这年纪在我眼里便是小孩子了。”
“序铭先生,你怎么不说话呀?”少女好奇地看着他,“是在给我想故事么?”
禹序铭失笑道:“是啊,是啊,是在给罄儿想故事呢!”
少女名叫玉罄儿,是行商之女,她父亲正在这商伍之中。
旬月之前,禹序铭驾着一辆马车,问能否与商队同行之时,所询问的那家行商正是玉罄儿她家的。
玉罄儿倒是咯咯笑着,向着父亲撒娇,她父亲也是无奈,细细嘱咐了禹序铭诸多事项,这才允了。
禹序铭也觉得这女孩聪明可爱,也就时时给她讲些故事,不经意间倒是极熟了。
半晌,禹序铭拍手笑道:“罄儿可知道咱们快到哪了?”
玉罄儿笑道:“秦国呀!爹爹给我说过哩!”
禹序铭接着道:“那你可知道咱们走的这块地方叫什么,有什么来历?”
玉罄儿大张着眼睛:“不知道呀。”
禹序铭笑了笑,拣着好听的传说一个个地给她说着,倒也算是悠然。
然而禹序铭却从未放下背上海若剑,四周商队中人也是面色紧张严肃,俱是兵戈在手。
禹序铭微微眯眼,他给玉罄儿说了这么多,但却从未告诉她此地真相。
这里连绵三百里,乃是秦楚分隔之界,当年一场大战之后,两国都损失不小,互相约定将此三百里之地定为缓冲之地,双方俱都不得陈兵于此。
此地不属两国管辖,又是行商必经之地,由此,便更是盗贼猖獗了。
嗒嗒,嗒嗒,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匹神骏黑马奔来,长嘶一声,而后停在禹序铭车旁。
“罄儿,回来吧!”
马上坐着一个英武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模样,面容刚毅,身佩长剑,定定地看着玉罄儿。
玉罄儿不满地嘟囔:“又来管我了!我故事才听到一半!”
少年面色不满,死死盯着禹序铭。
禹序铭大笑,对玉罄儿道:“罄儿呀罄儿,你还是快去吧!哈哈,再不去,先生我便要给醋坛子淹了!”
少年面色通红,大喝一声:“休要乱说!”
玉罄儿对他嗔道:“不许你凶先生!”
少年面有不服,策马转身。
玉罄儿对禹序铭做了个鬼脸:“先生,罄儿明天再找你玩!”
禹序铭靠在车上大笑:“请便,请便!我有故事,明天你可得拿酒来!”
咕嘟,咕嘟,禹序铭对着葫芦灌了几口,不满道:“自己备的酒都喝掉了啊,罄儿,记着,要好酒!”
玉罄儿咯咯笑道:“一定拿好酒给先生!先生可别喝太多,罄儿去找爹爹了,明儿再来!”
说罢,玉罄儿一抖缰绳,策马而去,却也是英气勃发。
旁边那少年狠狠瞪了禹序铭一眼,似是要故意让禹序铭听到一样:“酒鬼!”
禹序铭哈哈大笑,毫不在意,又对着葫芦灌了一口。
少年一甩马鞭,黑马长嘶一声,追着玉罄儿去了。
禹序铭靠在车上,拿出书本来细细看着,任由四周风景变幻。
……
是夜,商队停了下来,附近的行商点起了一丛丛篝火。
禹序铭将书稿收入芥子囊中,轻轻一跃便翻下车来,自己也点了一丛篝火。
“唔,还缺了点什么……”禹序铭歪着头想了想,而后恍然大悟,“是了,少了肉,少了酒,少了好友啊!”
他从芥子囊里取了些卤肉,又取了一葫芦好酒,于篝火旁自斟自饮,倒也是有滋有味。
禹序铭忽地想到未入宗之前,自己还是懵懂少年,滴酒不沾,进了宗门之后,不到一年间就被带得日日饮酒了。
“天下道宗,诸多狂士,哪有不好酒的?既是九歌道宗子弟,不会喝酒,日后出去岂不是丢了道宗面子?”这是教授灵纹的讲习结课时说的话,最后那节课一人一坛烈酒,山海宫中都是酒香四溢。
“一群酒鬼啊!”禹序铭嘟囔道。
“哈,序铭先生,果然又在这里喝酒了!”银铃一样的声音响了起来,正是玉罄儿。
禹序铭抚掌大笑:“好好好,好友来了,好友来了!来来来,罄儿,喝过酒不曾?要不要先生请你喝酒?”
玉罄儿狡黠地吐了吐舌头:“才不喝哩!”
她递过一条毛毯给禹序铭,道:“爹爹让我给先生的,说是临近秦国了,晚上比楚国水乡冷上许多,先生莫要冷着了。”
禹序铭愣了一愣,哈哈大笑,接过毛毯:“有劳了,有劳了!”
玉罄儿打了个哈欠:“唔啊,先生你可别喝多了哩,明早要动身的,罄儿要去睡了。”
踏踏,踏踏,玉罄儿小跑着走了。
禹序铭看了看手中的毛毯,不算华贵,但也是温暖厚实,毛皮质地极好,倒是他承了情了。
禹序铭笑了笑,又灌了一口酒,于篝火旁就着烈酒卤肉读起了书来。
火光之中,禹序铭一手捧书,一手持酒,背上海若剑微微颤动着。
寒夜已至,暗中不知多少人窥伺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