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梨静静坐在院落中的台阶上,思绪被骤然挑起的秋风吹落,缀满了愁容。弯月隐于浓云背后,若隐若现,沉静中透着神秘的变幻,莫测高悬。
她不禁想起雨晴的话:原来那惠姑姑的全名叫周惠仪,正是周尚宫周若仪的亲姐姐!
究竟这中间有什么隐情,雨晴也是浑然不知,只知道周尚宫对惠姑姑也还算客套,从不干涉浣勤院的事,反而是这位惠姑姑行事比较古怪,深居浣勤院,从不出门,更和浣勤院外的一切失了联系,对周尚宫更是心存芥蒂,甚至带着绵绵不断的恨意!
正寻思着,连身边有人经过也丝毫没有察觉。恍惚间惊得抬头望去,却不由得笑了!
“怎么是你,这般悄无声息的!”苏梨笑道。
“看你不知因何事想得认真,我也就不便打扰了!”暻暄开着玩笑,却不由得想起那日的淋雨,脸上略带几分羞涩。又将一盒药膏轻轻放在苏梨的手上,却道:“每日记得上药,也便好的快些!”
苏梨拿在手上,打开在鼻前嗅了嗅,上好的止血化瘀膏,很是金贵的药物。心中不免欢喜,看来暻暄心里还是有她的,还想着给她送些药膏过来,涂在手上的伤口处。
“多谢王爷赐药!”苏梨谢道,心里很是感动。却又忽然叹息了一声,倒让暻暄有些疑惑,以为苏梨还再因为他隐瞒身份的事怄气,便和她一起并肩坐在了石阶上。
过了半晌,暻暄忍不住问道:“你还在怪我吗?”
“倒是有些怨的,不过,现在我已经想通了!”苏梨笑着说,让暻暄放了心,随即又道:“其实想来,我也有很多事情没有向你坦白,又怎么能埋怨你呢?”
暻暄一愣,望着苏梨,颇感意外。
“其实,我并不是爹爹的亲生女儿,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苏梨叹道,莫名多了几分伤感,眼中晕着一圈圈的泪,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六年前,我发生了一场意外,是爹爹上山采药的时候,将我救下的,这许多年来,一直视我为己出,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可我却半点记不得以前的事了。。。”苏梨黯然道,想起曾经,不免感伤,泪终究还是不由自主的散落下来,一点点蔓延开来。
“你也不要太介怀了,也许上天让你忘记,是想给你安排另一种生活!”暻暄轻声道,紧紧握着苏梨的手,安慰着,眼神却是忽然落寞了下去,道:“况且,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反而是一种解脱吧!”
苏梨听了一惊,皱着眉头紧盯着暻暄,满目中忍不住的怜惜!暻暄那不可改变的身份地位看似尊贵无比,令人羡慕,可对他来说,其实也是一种负担吧,那权力欲望并不是他想要的,却又必须承受它的重,总是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所以,才时常看不见他的笑吧。。。
“如果可以,我倒是也想尝试着忘记,忘记以前的事,以前的人。。。”暻暄冷笑道,以前的“事”,以前的“人”,点点滴滴浸入骨中,如锥心般刺痛,相伴相随,又该如何忘记?!
看到这样的暻暄,苏梨忍不住难过,也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安慰道:“以前的事让你心痛到想忘记吗?”
片刻,暻暄没有说话,沉默中握着苏梨的手变得冰冷,摇了摇头,道:“我没有选择!”
“我必须成为大宋的王,这是仲暄的心愿!”暻暄顿了顿,又接着说:“也是我欠他的!因为是我,害死了他。。。”
苏梨惊得一怔,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该怎么安慰暻暄。缓缓的,她平静下来,握着的手更紧了,道:“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或许,或许只是意外,又或许中间有什么阴谋,你也不要太自责了!”
暻暄没有说话,而是微微沉下头去,面容隐于暗色之中,看不清他的样子。。。
“那不是意外,也没有什么阴谋!是我,是我害死了他!”暻暄痛苦的挣扎,强忍着心头的痛,继续说道:“六年前,是我任性贪玩,失足落了水,仲暄他为了救我,才。。。”
说到这里,暻暄不再说话,孤独的看着远处暗淡的星光,一颗晶莹的泪划出悲伤的弧线,思绪飘向了六年前的那一天。。。
那日的天昏暗沉闷,似乎等着初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冷得清透彻底。西风辗转带来阵阵寒意,竟轻轻扬扬的撒下几片孤独的雪花。暻暄顾不得身上的寒气,正贪玩的站在一艘小船上在太清池里抓着鱼,身边只跟了德顺,在岸边东张西望,冷得发抖。
“王爷,您都抓了大半天了,也该休息一会儿了!”德顺哆嗦着提醒道,浑身冷的发抖。
“还早着呢!我要抓一条大鱼,献给仲暄哥哥!他最近老是咳嗽,我想给他补补身子。”暻暄嚷道,满心期待,又向池心划去。池里的水冰冷刺骨,表面的层层薄冰被小船碾碎,发出清脆的声音。
可不知怎么的,木船忽然进了水,不一会儿的工夫,已是没过了小腿。暻暄吓得大惊,他本就不习水性,看着小船摇摇晃晃的正在下沉,已是吓得面色惨白,慌张的没了主意。
岸上的德顺,吓得大哭。就这一会儿的工夫,船已是慢慢的沉了下去,眼见着暻暄在水里挣扎,德顺也是毫无办法,忙跌跌撞撞的跑去求救,正巧暻暄的哥哥刘仲暄经过这里,他见暻暄溺了水,没有片刻犹豫,也顾不得自己身体不适,便纵身一跃入了水,游到暻暄的身边,将暻暄救起。
眼见着到了岸边,德顺忙把暻暄拉上了岸,暻暄连连吐了好几口水,才渐渐恢复了意识,可仲暄,不知为何,身子一僵,竟沉了下去,待侍卫赶来将他救起的时候,身子已经冷得没了知觉。。。
接着,便是一病不起,经十几名御医诊治,仍是不见起色,不过短短数日,便离开了人世。。。
想到这,暻暄的心如同被暴雨打过的新绿,只剩残枝败叶,毫无生气可言。他缓缓站起身来,微微垂下头去,没有勇气再看苏梨一眼,便匆匆的消失在夜色中了。。。
苏梨看着她的背影,怜惜着,不由得心痛,落下两颗单纯的泪珠!他最爱的哥哥因他而死,难怪他从那之后便失去了所有的笑容!又难怪他一心想做大宋的王,即便他的心本不想当!
他活得好累,又背负了太多。。。刹那间,苏梨有种冲动,想帮他分担的冲动,好想抚平他的伤口,让他生活的简单些、快乐些。。。
一阵寒风吹过,苏梨冷的打了一个寒战,将她的思绪拉回。无意间聊起了暻暄的伤心事,不过,倒是因此,对他多了几分了解!
只是,今日本来想问他关于惠姑姑的事,竟被忘得一干二净,也没有向他提起父亲的嘱托。今日,暻暄已经够难过的了,却是不想再提起往事,让暻暄伤心。苏梨默默叹了口气,还是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说吧。。。
想到这,苏梨忽然感觉身上一阵凉意,见入夜已深,便推门回了房间。。。
暻暄却是不能释怀,他独自坐在床榻边上,望着空旷的寝殿暗淡神离,想起曾经和仲暄经历的种种,一抹心酸涌于胸前,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那时,仲暄的身体并不好,虽然是皇位的最佳继承人,是太子,却苦于病痛的折磨。都是为了救暻暄,仲暄才跳入冰冷的池水,最终一病不起,暻暄想到这,心痛得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几近窒息,这个魔咒一直折磨着他,牵挂着他,让他时时刻刻带着歉疚,带着伤痛生活,整整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