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老季背着小师仙，走在田野的小路上。
老季粗鲁人，背着小师仙，走路虎虎生风，背上的小师仙只觉得一颠一颠跟坐牛车没区别。
可怜他刚被揍的屁股，此时是一阵一阵地疼。
“哼哼，总比走路好。”
小师仙呲牙咧嘴地想着。
“儿子，夫子给你取了字，你要记得，以后省的爹爹我还要花铜子去请吴秀才。”
“记得。”
老季在嘟嚷，小师仙趴在他肩膀上应了一声。
随后无话，寂静的田野，只有蛙叫和脚步声。
良久，小师仙才又听到了父亲开口。
“还有，万一你入了仙门，不能忘了夫子……”
说着，老季突然自嘲地笑了，摇摇头，似乎想要将脑海里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给甩掉。
“呵呵，总之夫子教你识文断字，给你取字，都是大恩。不管以后如何，他永远都是你的老师。爹爹我可是听说，夫子不轻易给人取字，就算是镇里的李财主花重金请夫子为他那成年的大儿子取字，夫子连看都不看就把金子给丢了出去。”
“知道了，爹。”
小师仙有些不耐地回道，神色间有不服气。他自小聪慧，自然听得出来老爹这是对他入仙门一事并不看好。
潜移默化之下，他也知道仙门难入，难如登天。
仙门五年一开，最近一次是在他三岁的时候。那时他还小，就算是喜欢求仙拜神的娘亲也没舍得让他去参加仙门择徒的“龙门试”。
据说那一次，夏口郡方圆万里内来了足足一万多名十岁以下的孩童，最后却仅有不到一百名被收入仙门。
所以龙门试又叫“登天试”，有一步登天之意，同时也是难如登天的意思。
“哼！我一定会通过龙门试，一定会入仙门的！我要御剑飞天，我要点沙成糖，我要撒豆成鸡腿！”
小师仙狠狠地握了握拳头，眼睛里满是坚定与期待。
“小皮猴，你是要打你爹爹吗？”
老季看着在自己眼前来回晃的小拳头，面色铁青。
“啊！”
夕阳里，一大一小两个长长的影子在追逐。
翌日清晨，太阳未起，天边露白，而鸡啼尤闻，笼罩在清爽薄雾里的小镇人声稀落。
这时还很早，大多数人还在睡梦里，仅有勤劳的妇女在收拾早饭。
“哈！”
“嚯！”
镇南一处小宅，篱笆围成的小园里，有一个孩童在晨雾里打拳。
孩童约莫七八岁，眉目秀气，肉脸嘟嘟可爱，在那儿嚯嚯哈哈地举手投足，打一下停一下，时不时还故作思索地修正自己的姿势，看着毫无章法，根本就是乱打。
“小仙儿，小仙儿。”
屋里传来娘亲的叫唤，孩童充耳不闻，非常认真地琢磨拳法。
“小仙儿，小仙儿……”
娘亲见没有回应，又唤了几声。
孩童依旧如若未闻。
约莫过了几息，恐怖的狮吼从屋里传出：“小皮猴你个死孩子，赶紧给老娘抱捆柴禾进来，还想不想吃早饭了？！！！”
“来了，娘！”
孩童浑身一震，闻言大声应和，拔腿就跑去屋子一旁的柴堆里抱起一捆，送进了屋后厨房。
“一大早就起来折腾，明天就要去参加仙门龙门试了，要是休息不好没通过，老娘抽死你，听到了没有？”
“啊啊，娘，疼，疼。”
“哼，每天竟乱捣腾，只要你入得仙门，仙家法术不晓得多厉害，学你那死鬼老爹的破烂拳有什么用？”
“娘，你不懂，孩儿这是在为龙门试做准备。啊，娘疼，耳朵要掉了。”
“小仙儿说得对，婆娘你不懂别乱说，这可是我们师家家传的神拳，师法拳！强身健体，练成后能抱起一头牛跑三里。”
“死鬼你闭嘴，上个月是谁被隔壁家的老黄牛拖了三亩地？睡抽风，还是没睡醒？还神拳。愣着干嘛，去挑水，家里没水了！呀，我的粥……
女人一阵数落，突然鼻子抽了抽，松开了小师仙的耳朵，揭锅搅拌，抽柴减火，一阵手忙脚乱。
小师仙趁机脚底抹油，又溜到了屋外。
老季睡眼惺忪地叹了口气，神情受伤，默默地拿起扁担木桶，挑水去。
“小仙哥，小仙哥。”
小师仙重回园子里，正打算继续研究家传神拳的时候，几声稚嫩的低声呼唤从园子外传来。
只见三个和他一般大小的孩童正趴在篱笆外，正满脸笑容地朝他招手。
“小元子，虎子，蝶妹妹。”
小师仙眼前一亮，同样高兴地跑了过去。
小元子是隔壁家的，全名叫马小元，是个爱哭流鼻涕的瘦小子；虎子叫孙虎，是临街一家包子铺老板的儿子，虎头虎脑的，是个胖小孩；最后一个绑着童子髻，水灵水灵的粉嫩小女孩，则是他的小表妹，叫许灵蝶。
这三人是他的小伙伴，从小玩到大。当然，他是老大，一来他年纪最大，二来他读书最好。最后，很重要的一点是他打架最厉害！
“小仙哥，你又在练拳吗？我爷爷教我的莽牛拳姿势太丑了，打架又不厉害，小仙哥你教我你家的师法拳吧，名字听着就比莽牛拳厉害，而且镇里的孩子很多都打不过你。”
虎子是个熊孩子，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看着小师仙跃跃欲试。
“是呀是呀，小仙哥教我们你家的拳法吧，等我学会了他们就不敢欺负我了。”
小元子抽了抽流出一边的鼻涕，憨憨地笑着，露出了没门牙的嘴巴。
“我也要学，小仙哥。”
小灵蝶也跟着起哄，大眼睛眨呀眨，很高兴。
“好……”小师仙也是孩子，一个人正觉无趣，闻言不由兴趣大发，就要答应。然而话刚出口，他就想起了说书先生说的那些世外高人的桥段，忙顿了顿，背着双手，双眼看着地面，故作沉吟地道：“这个……”
“怎么了小仙哥？”
三个小伙伴见此迷惑不已，忙钻进篱笆，拉着小师仙问这问那，一阵闹腾。而小师仙被拉得左摇右摆，却只是一副凝眉不决的模样，并不理会。
“小仙哥，是不是季伯伯不让你外传？我听说很多家传的拳法都是不能教给外人的。”
这时，流鼻涕的小元子喏喏地问道。
小师仙闻言眉毛一挑，给小元子投过去一个表扬的眼神，终于和高人收徒的桥段接近了。
“这样呀，好像我也听爷爷说过，莽牛拳不能外传。”
虎子有点泄气，想起了家训。
“那小仙哥，是不是不能教我们了？”
小灵蝶拉着小师仙的袖子，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这个……”
小师仙欲言又止，这次不是装的，是被小灵蝶无辜的眼神给打败了，从小到大他最疼这个小表妹。
不过他现在是骑虎难下，一时想不出怎么圆了。
至于什么家传拳法不外传，他们家根本就没这回事，父亲老季提都没提过，倒是听娘亲讲过父亲小时候带领一群小屁孩建立什么师家帮，在小林子里插木为场传授师法拳的趣事。
想来自家这师法拳根本就没有不外传这一说。
只是刚刚才按照剧本装了一会儿，总不能这么轻易就教了，那多丢人，显得师法拳太没品了，连虎子家的莽牛拳都不如。
“咦，小仙哥，要不我们拜你为师吧？这样你不就可以教我们了吗？”
突然，虎子一个激灵，拍掌大叫起来。
“嗯，这可以。”
小师仙双目一亮，险些跟着拍掌起来，强忍着才勉强维持住了“高人风范”，一手放在背后，一手囫囵地摸着下巴点头称是。
虎子这孩子真是太机智了！
小师仙的内心在狂赞。
“对呀对呀，小仙哥，我们拜你为师，那就是你的徒弟，你就可以传给我们了。故事里都是这么说的，季伯伯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打你的。”
小元子欢快地跳了起来，兴高采烈地分析了一番。
这孩子太不懂事了！
小师仙闻言，嘴角的微笑僵住了，抽了抽，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关于父爱的魔掌和还隐隐作疼的屁股。
“小仙哥，这样可以吗？”
小灵蝶同样高兴，歪着小脑袋问小师仙。
“当然可以！”小师仙豪气干云地一挥手，道：“走！拜师要烧香行礼，我们去游仙庙，请仙人做个见证！”
说完，就带着三个小伙伴仰首挺胸出门去。
“小皮猴！家里没酱油了！来拿铜子去打酱油！”
这时，屋里传来了娘亲大人的叫唤。
“你们先去游仙庙等我。”
小师仙一怔，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屋。
很快，他手里拎着打酱油的陶罐走了出来，却发现三个小伙伴还在那。
“小仙哥，我们陪你一起去打酱油。”
三个小伙伴在窃笑。
“走。”
小师仙装作没看见的模样，背着双手出门去。
“咦，小仙哥，你一边耳朵怎么这么红？”
走在后面的小元子好奇地问道。
“被蚊子咬抓的。”
小师仙觉得心有点累。
三个小伙伴嘻嘻闹闹地在他身边打转，没走多远，迎面走来一个挑夫。
“季伯伯！”
三个小伙伴齐声大喊。
“哈哈，你们几个一大早去哪呀？”
“我们陪小仙哥去打酱油。”
“哦哈哈哈，去吧去吧。”
老季挑着水，一荡一荡地，看到几个小孩颇为开心。
突然，老季神色一怔，他看到自己孩子的脸色似乎不太好，也不搭理他。不过也没多想，随口叫了一句：“小仙儿，快去快回吃早饭啊。”
“我不吃！！！”
小师仙一声大吼，扬长而去，觉得自己的“高人风范”、“师父尊严”已经无可挽救。
“小仙哥，等等我们。”
孩童远去，只留下一脸发懵的老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