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主来找我,是怀疑我勾结了其他护法?”葬心淡淡道。
昭月微微蹙起秀眉,嘴角却勾起一弯弧度,“莫与蠢人相谋。”
只说了这一句话,昭月就离开了。独留下葬心定定地站在原地。
他反思了昭月的话,结合目前的形势与他手下能用的人,他发现只是短短数月,有些事情他竟有了无力之感。
他不信任宿然,即便当初是他将宿然从试剑营里直接提拔上来的。他只是给了他一次活命的机会,但不表示将自己的命也交到对方手上。
他派宿然出去打听消息,而宿然最终带回来的消息也在他的预料之中。没有人知道宫主与缥碧究竟说了什么。
他想他也是时候离开水云宫了。之前他被禁足,原本手中的消息链便被他分派给了底下主管探秘的三大阁主,百域阁的马独岩,千寻阁的独孤万里,万福阁的秋老大秋正豪。在外人眼里,他们只是普通商人,并且在机缘之下结为了异姓兄弟。他们与江都齐家不同,齐家是皇商,多少与官府有所牵连。而百域阁、千寻阁与万福阁是纯粹是民间商铺,或经营茶楼乐坊,,或经营赌场钱庄,与官家扯不上半点关系。而且齐家并不隶属于他云护法,而是隶属火护法缥碧手下。可以说,这次齐家传讯的主要目的应该是通知缥碧,只是缥碧那时并不在。他便做主打开了信件。他原本是不想管的,所以派人将信送去了碧霄殿。不曾料想这事被冥羽知晓了。而那个被他派去碧霄殿送信的人被丢给了妙星,当然,这些是后话。意外的是,缥碧竟未追究,似乎默认了他们的行为。
他又唤来宿然,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他拿出事先准备好了盒子,放在桌案上。
“同当初一样,我给你选择。”
宿然看着那个锦盒,未出一言,也未有所动作。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因为聪明人会惜命。”葬心见他没有动作,又说道。
宿然最终走上前,打开锦盒。果不其然,里面是一粒药丸。
“护法说让我自行选择,原来是这样。”不等葬心说话,宿然已经将药丸吞下去了。
“宿然,你比我年长数岁,没想到也如此看不透。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启程。”
即使心如止水如宿然,此刻也不得不惊讶。
“宫主那边我去请示。只是,你得做好准备了。”
后面的话,葬心没有明说出来。
算算起来,他来水云宫已近十年了。在头五年里,他是试剑营最低贱的剑奴。在这里,没有人关心他的来历,没有人关心他的出身,更没有人去关心他的能力。因为宫主厌恶中原人,所以他从最开始就被丢到试剑营,为试剑营的低等杀手洗剑。虽不像杀手那样成日处于生死边缘,但却是连死都不如,任人踩踏贱辱。后来,他因与一个杀手发生争执,出手伤了那人,便被从剑奴中踢了出去。如同被遗弃的废物一般,被直接丢入试剑营。剑奴进试剑营,只能被迫接受被屠戮的命运,当然也有反抗的,但没有人会去注意最终的结果,因为在这里死去的人太多了。他就凭着原本的武功,到后来身体的本能反应,在试剑营活了下来。他剑奴的出身再加上中原人的身份,若无冷葬心,他是如何也走不出试剑营的。
这四年来,虽说对于他的暗杀依然不少,情形也说不上好,但他不得不承认,内心还是感谢眼前这个年轻的护法的。
在水云宫中,与他同样来自中原的还有身为玉阳殿殿使的如空。只是如空与自己不同,如空是自愿来水云宫的。
如空的本名他不知晓,当然这也是为了抹去曾经存在的痕迹。
他虽不了解如空,但他足够了解自己。即使有些想法已经被掩埋在十年之前,一旦萌芽有破土之望,他恐怕也会奋不顾身去抓住。这大概也是为何他始终不被信任的原由,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确信自己是否会背叛。所以在得知如空可能叛逆的的风声后,他有些惊讶,又有些释然。如果不是触动到心里的那根弦,如空做不出如此激进之举。
让他没想到的是,在如此风口浪尖时,葬心竟还选择带他离开水云宫。也许对方觉得服用了噬心丸的自己大约是不会背叛罢。
宿然收拾好,随葬心去宫主的莲华殿请示。
宫主并未见他们,只是长侍女连堇送来一方锦盒,里面是一对女人的耳饰,并言明“自行处理”。
只见云护法低垂着头,接过锦盒。
宿然伸手正打算接过,却被葬心挥手挡开。宿然垂着手,恭恭敬敬地站在身后。
“连堇,好好照顾宫主。”冷葬心开口道。
只见长侍女连堇托着托盘的手竟有些许颤抖,脸上的笑容也愈发慈祥,“好,老奴会好好照顾好宫主的,您放心。”
与其说连堇是侍女,不如说她是照顾昭月起居的姑姑。她从前是侍奉前代宫主夫人的,也就是昭月宫主的母亲。算起来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
只是宿然没有想通的是,为何连堇会因云护法的一句话如此激动?
宫中一直流传着一种传言,说云护法实际上是宫主的私生子。然而作为当事人的两人却未有一人将之放在心上,两人依旧不冷不热地相处着。
葬心又沉默了一会,正打算离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上前递给连堇,“里面有一束断发,是宫主的女儿的。我原本想亲手交给她。既然她不愿见我,那你就代我交给她。”
连堇接过,一双苍老的眼此刻布满了泪水,哽咽道:“是,老奴会交给宫主的。”
葬心最后又看了一眼重重帘幕,对身后的宿然道:“我们走。”
“是。”
连堇目送两人离开后,方才回过神来。
此刻,昭月从里面走了出来。
“小姐,”连堇手端着托盘,看着托盘上摆放着的素色锦囊,觉得格外刺目。
昭月一身素装,不施粉黛,眼下一片乌青,衬得一双眼更加空洞。她光着脚,就这样站在冰凉的地上,一双玉足隐在层层白纱下。
“小姐和小孩一般,不穿鞋就跑出来了。可别着了凉。老奴这就去拿鞋。”连堇说完,端着木托向内室走去。
昭月也不拦她,也随着连堇一同走进内室。
连堇先扶着昭月坐到小榻上,又取来绣鞋,一边给她穿一边唠叨:“小姐可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可不能再这样任性了。莫要等您到了老奴这个年龄才去后悔,可就晚了。”
“连堇,你愈发话多了。”昭月淡淡道。
“小姐若是嫌弃老奴话多,就打发老奴回□□罢。老奴反正也就一人,也不需别人人担心。”昭月没有回她的话,反而自顾自地说道:“连堇,当初母亲将我丢在落霞山庄,其实是为了我好,若不是幽独反扑,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是吗?”
连堇没有想到昭月竟然有一天会旧事重提,一时不知如何回她,“夫人确实是为了小姐好,只是……”
“只是,那人为了自己的权利,牺牲了她的母族。”昭月嗤笑一声,“慕珺,慕君,那人给她的结果真是讽刺。”
“不是这样的。老宫主心中是有夫人和小姐的。否则也不会……”连堇刚要说出口的话,被昭月搭在自己肩上几乎剜进骨头里的手指打断。
连堇忍着剧痛,也就此沉默,不再发声。昭月松开手下的暗劲,似无辜般看着自己的指尖。然后以手覆面,两行泪自眼眶溢出。连堇低垂着头,心中心疼不已,却始终不再动作。
小姐的心性愈发难以捉摸了。越无辜越残忍,越伤情越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