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玉山,玉屏峰,水云宫大殿。
“属下办事不力,请宫主责罚。”冷葬心单膝着地,又大声禀报了一遍。他知道,帷幕后的那人是故意装作没听见的。
他刚回到水云宫,一路上风尘仆仆,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过来了。
这里是水云宫的总坛。殿宇由昆仑山开采的巨石建造而成,乳白色的大石柱竖立在大殿八方。据说水云宫的形貌是其首代宫主设计建造的,其中掩藏的机关术数,除了历代宫主,旁人无从知晓。整个大殿宏伟而庄严,然而四处飘挂的纱幔却又给大殿增添了些许淡雅与轻柔。殿内十分空旷,只有北墙正中位置设有宫主的玉座,离地约莫有十级台阶,延延而上。宫主的玉座原是由整块云石雕琢而成,其上的雕饰取于《大荒北经》,是水云宫的宫饰“烛火”,乃烛龙之火。这也是殿内唯一称得上耀眼的色彩。玉石座雕刻得极是精巧,原先玉座本就宽大,自昭月成为宫主后,将其改作小塌,再在其前方装上了一层帷幔,便成为了现在这模样。
他低垂着头,没有去看那高高在上的人一眼。他知道那个女人在看着他。多可笑,他一直用这样的方式见她。
“去灵木崖思过三个月。剩下的事,就交给雪护法吧!”水云宫宫主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自塌上起身,一边吩咐道,声音清冷又雍容。
雪护法?
他猛然抬首,而此时那层帷幕正巧被风吹起一角,他的视线迅速扫过站在昭月身边的女子,最后定神在那个身着鹅黄衣衫的女子身上。
不是。
他松了一口气,心中的那丝刺痛又一次袭击了他。
“雪护法,云护法未完成的事,便交与你了。”
“是,尊主。”这五月中旬的天气与那明亮的鹅黄也抵不过她言语中透出的冷意。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个女子——身形站得笔直,双臂垂在两侧,双手收于袖中,腰间佩的是一卷银鞭,神色木然,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双眼看着前方,却不知道她到底是在望向何处;长发散落着,没有盘起,也没有用发带束上。
这是继三年来,前代雪护法被处死后,宫主第一次提起新立护法。水云宫共有风、火、雨、雪、云五大护法,分别执掌宫中的刑罚、暗杀、教武、传教与探秘。前代雪护法之位一直空缺,传教的任务便由司掌暗杀的火护法缥碧暂代。虽说云护法是宫主立下的少宫主,未来水云宫的掌舵者,但水云宫里谁都知道昭月最信任的人却不是他,而是缥碧。这层暧昧不明的关系众所周知,但从未有人置喙其中的缘由,也无人敢问。
如今有人接替了缥碧暂代的雪护法之位,并且顶替了云护法在中原的活动,这是否意味着昭月对火护法逐渐失去原来的信任?又是否意味着,昭月已经放弃云护法作为少宫主,开始着手培养下一个继承人?
但这些冷葬心都不在乎。
他刚回到了自己的玉华殿,殿使宿然早已准备好了热水和换洗的衣衫。
冷葬心不需要人服侍,宿然便一直守在外面。
对比于整个水云宫的其他殿使,宿然是个意外的存在。因为他是冷葬心直接从试剑营挑出来的,今年已经是他成为玉华殿殿使的第四个年头了。试剑营出来的人一直以来只有两种结果——低等的杀手和奴仆。
能成为殿使的人,都是要先熬过试剑营和淬剑营的,只有成为淬剑营的顶级杀手后,才有机会参与殿使的考核。而成为殿使的人,若无其他意外,就是未来一殿之主,既护法。所以,宿然的存在是很多人眼中的刺。在他成为玉华殿殿使的前三年时间里,曾经历过多方暗杀,但他依然还好好活着,从某一方面来说这就足以证明了他个人的能力。
冷葬心换了一身素袍,披散着一头湿发坐在梳妆台前。他看着眼前铜镜中的自己。他并不常这样打量自己,这才发现自己和那个女子这么像,尤其是这眉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外面的敲门声。
“进来。”他唤道。
只见一个二十六、七岁左右的男子走了进来。一头柔亮垂直的发,两条英挺的眉,一双锐利的眼,微抿的薄唇,身材修长精壮,如同黑夜里蓄势的鹰。这样的人确实与那些试剑营最低等的苟延求生的奴仆不一样。只是这样的人也足够危险。所以冷葬心其实是不信他的。
“我收拾了就会去灵木崖,殿里的事你自行处理。”
“是,”宿然淡淡回道。
冷葬心不在水云宫的这段时间里,玉华殿里的事宜确实是他一直在处理。但宫主一直在时不时或干预或监视着玉华殿的一举一动,所以他其实是没有绝对的权利的。
自云护法被放逐于灵木崖思过的消息传出后,水云宫中诸人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暗流即将袭来。原本连孤鸟都不愿驻足的水云宫此刻便显得更加空寥、寂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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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木崖位于玉屏峰西面的一座不小的山顶,因其树木众多又纷杂,珍奇形异,故称为灵木崖。
灵木崖顶上有一间简易的小木屋,也不知是谁建在这里的。少年时,每次他犯错,便会被遣来此处思过。所谓思过,也不过是限制了自由,不能走出一步而已。
他换下往日在教中所穿的护教法袍,只身着一件白色锦衫,将发简单束上。灵魄剑此刻也被他闲置在屋内了。所有有关水云宫的事,他都可以不再去想,也不用去想。他不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是想去报复所有曾参与过杀害落霞山庄的人?还是想去染指那个中原?如果这些真的是她所想要的,那十六年前已经攻至禹麓关的她,只因有人以血肉之躯相阻,最终失魂落魄的回来,那现在的她又是在求什么?
他此刻独自一人站在灵木崖崖边。而此情此景,又不禁让他想到了中原,中原的断情崖,只是这里没有那块巨石。
当日的他,第一次有那么强烈的悲痛。长久以来,他都不敢去回首。那是第一次,突破了自己内心的防线,肆无忌惮的去想她,去想以前。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后悔?或是痛苦?他苦涩地一笑。他原来也并不是什么都不在乎的人。那个人,又怎么样了?他终究是听到了些传闻,关于那个女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