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陆续续又下了几场雪,终于是停了。屋顶的堆着的雪化下来变成檐上吊着的坚硬剔透的冰锥,在这终于晴好的天气里,如受了委屈的佳人般一滴滴掉着晶莹的泪珠。
秦廖廖也命人敞开殿门,让这冬日里的暖阳斜斜的射入殿内,外面被厚厚的雪洗刷的清新的空气也让沉寂了这么久的迎春阁也终于敞亮了些许。正倚在门边让阳光肆意洒满自己一脸的秦廖廖却看见赵太医急急忙忙的往主殿里跑,想是荣妃出了什么事,奈何自己却不能踏出这迎春阁半步,只得叫住赵太医道:“太医如此匆忙可是出了什么事?”赵太医停住脚步朝秦廖廖据了一礼道:“天刚亮时秀岚来太医院找臣说荣妃娘娘突然腹痛不止,像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臣便急忙来看看。”秦廖廖听完虽是着急却又无能为力只得点点头道:“那太医快去吧,娘娘的病要紧。”“是。”赵太医边答应边又步履匆匆的往正殿走去。“让李德寿去瞧瞧。”秦廖廖对站在一旁的希文说。希文答应一声侧身出去了。
且说赵太医到了主殿,却见荣妃眉头紧锁脸色煞白的躺在床上,额头冒着绵密的汗珠,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秀岚跪在一旁轻轻帮荣妃抚着胸口,含翠则缴了面巾擦着荣妃头上不断冒出的汗珠,旁边还有小宫女端着盆站在一旁。见太医进来了,秀岚忙退到一边让赵太医为荣妃把脉。赵太医搭了半晌,眉头拧成川字转过身问秀岚:“娘娘的症状像是食物中毒所致,娘娘昨日晚膳用了什么?”秀岚想了想道:“因着天冷,娘娘想吃些暖和的便叫小厨房做了清蒸鲈鱼,珍珠雪耳和一道鸭肉粥。”赵太医凝神听完:“并没有什么问题啊?”秀岚眼眸一闪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啊,晚上御膳房又送了八宝栗子糕,奴婢还奇怪,以往御膳房非三餐不送东西的,来送的小太监说上头体恤天冷,让大伙暖身子的。”“你说栗子糕?”赵太医反问。“对啊,有什么问题吗?”秀岚问。赵太医却是着急起来:“这栗子和鸭肉相克,是万万不能一起食用的啊!”秀岚听完也急了:“啊?这…没人知道啊!”“快!让人熬了绿豆汤来让娘娘服下!”赵太医对站在后面有些发愣的秀岚说。秀岚被这一声震得回过神来,赶忙跑下去吩咐小厨房熬绿豆汤来。
这边赵太医也拿出针包,选了一根较长的朝着荣妃手腕内的内关穴扎进去,想让荣妃把食物都吐出来,可是过了半晌,荣妃只依旧是胸口起伏不止,却没有任何要吐的迹象。之后赵太医又吩咐含翠端了温盐水让荣妃灌下,可荣妃此时却是出气多于进气哪里喝的下去。赵太医见状又木板压了荣妃的喉头却仍旧没让荣妃吐出任何东西,反而是越来越难受。秀岚端着凉了半截的绿豆汤站在一旁,看赵太医无计可施的摇了摇头急得眼泪不住的往下掉。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么?”秀岚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滚落到手里的绿豆汤里,咬着嘴唇问赵太医。赵太医擦了把头上豆大的汗珠,无力的摇了摇头:“只能用解毒的汤药试试了,只是那没有排出体外的毒素光用药恐怕也是无济于事啊。”秀岚的心却是狠狠抽了一下,随即扑通一声跪下:“还请赵太医尽量救救我家娘娘吧,娘娘还这么年轻,不能就这样走了啊!”赵太医何尝不想要荣妃安然无恙,他叹了口气扶起满脸是泪的秀岚:“荣妃娘娘对我有恩啊,我也不想事情变成这样,你好好伺候吧,在娘娘还在的时候。”秀岚听完这句话更是触动情肠,越发伤心的哭起来,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从小跟大的虚弱至极的娘娘,只觉得身子要被抽空了一般的痛苦不堪。
正是一屋子啜泣不止时,却见胡氏匆匆忙忙的进来。看了一眼虚弱的荣妃问立在一旁的秀岚道:“怎么了?娘娘怎么了?”秀岚哭的伤心也顾不上请安行礼便答道:“回静嫔娘娘的话,我家娘娘是食物中毒,太医说…说…”秀岚想到荣妃娘娘要不成了,这话却堵在胸口怎么也说不出口。“说什么?”胡氏有些着急。“说可能不成了。”秀岚强压着要嚎啕大哭的难过,低声答道。“怎么会中毒呢?小厨房做饭向来不会有差错,这是怎么回事?”赵太医看秀岚哭的伤心便替她答道:“原是没问题,可听说后来御膳房又给各宫送了栗子糕,可娘娘晚膳用了鸭肉粥,二者相遇乃大克,于是就……”“御膳房送的栗子糕?本宫那怎么没有?”胡氏打断赵太医的话,急着问道。一听胡氏那没有,秀岚似乎听出了蹊跷。“通知皇上了吗?”胡氏看着痛苦不堪的荣妃,问含翠,含翠点点头:“奴婢一早着人去了,皇上说下了朝就过来。”
彼时荣妃喝了解毒的药似乎是起了些许作用,微微睁开了眼,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胡氏听得动静不对,连忙擦了擦泪坐在荣妃旁边握了荣妃的手:“娘娘感觉好些了吗?”荣妃却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看着胡氏嗫嚅道:“你终于肯来了。”胡氏听完愧疚不已,的确自己跟茵儿有了嫌隙之后就再也没来看过荣妃,如今再来已然今非昔比,心下更是难过不已。“娘娘好好休息,等娘娘好全了,妹妹再来给娘娘赔罪。”荣妃苍白无力的嘴唇微微勾起一个笑容,摇了摇头:“这都不要紧,眼下……最要紧的……”荣妃显然是虚弱极了,说几个字就要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最要紧的是……让含翠……见皇上!”荣妃说完这几个字已然被累坏了,可眼睛仍瞪得老大。胡氏虽不明白荣妃在说什么,却也强忍着眼泪一下下抚着荣妃起伏不定的胸口:“娘娘注意身子啊,有什么妹妹一定照办,娘娘别担心。”荣妃听得胡氏这样说了,满意的点点头,又实在是累极了,眼皮复又沉沉的闭上了。
胡氏把荣妃的手掖进被子,站起身问秀岚道:“娘娘说的,什么含翠要见皇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彼时含翠就站在秀岚后面,听见胡氏这么问身子微微一颤,跪了下去,秀岚回头看看,便让含翠自己把事情说清楚。
无论殿内是如何伤心欲绝一片,殿外那越发明媚的阳光却仿佛丝毫不受影响的越升越高,把原本还有些昏暗殿内照的透亮,恰如这么久以来蒙在胡氏心头的黑雾正一点点被驱散直到消失殆尽,直到听完含翠哽咽着说完最后一句话,胡氏才放开自己紧紧攥着的拳头,半寸长的指甲把原本细腻的手掌嵌出一道道红色的痕迹,可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胡氏心里的绞痛减轻一点。
弘历在经过迎春阁的时候脚步微微迟疑,用余光瞟了一眼紧闭的殿门还是迈步往前走去,而里面什么都不知道的秦廖廖听完李德寿的禀报却刚好着急的拉开殿门想看看外面的情况,乍一拉开殿门,明媚的阳光恰好照在那个已经走过去的明黄色的仪仗,秦廖廖却只觉得许久未有的安心,低头暗想:他来了,他终于来了,他来了,事情定会有转机的。
弘历伴着“皇上驾到”的长号甫一踏进主殿的门,却见里面的人虽是哭哭啼啼却还是跪了一地,他看见跪在最首已然哭红了眼的胡氏,走过去把她扶起来:“早晨那太监来报只跟朕说荣妃是吃坏了东西,怎的这会子严重了?你们竟哭成这样。”胡氏执着弘历的手把他引进寝殿,看见荣妃躺在塌上却痛苦不堪,弘历也有些吓着了:“这是怎么了?”他走到荣妃跟前,拧着眉问。胡氏走上前,盈盈跪下,把食物中毒的事又重复一遍。“朕并不曾叫人赏过栗子糕啊。”“臣妾也觉得奇怪,怎的御膳房供的各宫都有的,臣妾那却没有呢,听说连宫女太监们都有份,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去分呢,就出了这事。”胡氏说完又施一礼:“还有一事,臣妾不得不禀告。”弘历看着荣妃叹了口气,转头对胡氏说:“你说。”胡氏咬咬嘴唇:“之前镯子里藏着麝香珠让臣妾小产一事,实则并非茵贵人所为。”弘历鼻翼微张,深深呼了一口气,下意识的看了看迎春阁的方向,听着胡氏认真的一字一句细细述说,心里却是早已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