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妹一直在山岭和垇口上奔走,她相信,只要一直走下去,就会走到高高的落魂崖上,就会见到自己心爱的“迂哥”。不知在岩窝里住宿过几个夜晚,她没有走上高高的落魂崖。这天午后,却走下山岭,进入了一个有公路,有很多房子,还有孩子们读书和唱歌的地方。
她的神志越来越淸醒,这得裨于“钟老咬”研制的动物中药饲料,中药的成份主要是增强动物的免役力,正对她的情况,饲料中还有维生素和微量元素,调节她的体能也起了极积的作用。还得裨于这十来天,安静的自然环境,既有田园风光、又有树林淸悠静谧,鸟鸣声声,没有让她受到半点的精神刺激。逐渐想起她和“迂哥”不少相爱的往事,想起她的爹妈和弟弟的事情,也想起痩痩和小小来,也想起自己的名字叫曾彩莲,还想起汪家嘴的地名。
虽然这些形象并不联贯,但,别提彩妹的心里有多么的高兴,自己的病快好了,就要见到自己心爱的“迂哥”。
她好奇地往前走着,不住地回顾陌生的人和物,奇怪,今天看到的这些大脑里好比在照象,既清楚又明白。再往前走,有两棵奇大无比的树,树隂遮了半边天,叫啥树名?想想、想想,呀,叫“黄桷树”。抬头看见,啊唷,哪山崖石龛中,坐着那么大那么高一位菩萨!
彩妹好奇地走过去,仰望菩萨:见他笑纳纳地爱视着仰看他的、为他烧香虔诚的人儿,爱視着顺级而下的田园、那广袤的环状拥抱他的山岭、以及那海一样的橘林;更注视着这些忙碌的人们,你们在想什么啊?
她的神经在这愽大的爱视下颤抖、哆嗦。风儿从神龛顶上拂过,拂出一抹尘土,飘在她的头顶,恍若大佛默默地伸出手掌,对她轻轻一抚,喃声细语:孩子,清醒吧,和他们一起去想什么吧。
她脸色惨白,身躯依然在颤抖、在哆嗦:是啊,我在想什么?我该想什么!
她的身体为之一震,不再颤抖和哆嗦。
传说中的资阳大佛,曾经显圣去打过日本,战士们见他那么英勇又不负伤,问他哪里人氏?他回答:我是资阳人。抗战胜利后,村民发现大佛老爷一侧的脸庞黑黢麻黑的,传言是被炮火的硝烟炊黑的。直至新中国成立好多年,那硝烟才慢慢散去。只是他百思不得其解,共御外敌,我也是有功之臣,为啥要拆毁我的庙宇?
人们发现大佛老爷的眼角曾有长长的泪痕,当然,这是一个催人悲思的传说。
大佛老爷今天又显灵了,他爱视的目光与彩妹渴求神佑的眼色相遇,彩妹的神经被猛然一叩,击开她封闭的神经网络,血眿流畅,欢呼生命回归正常的能量,魂儿也回啦。脸上有了红润,倏地头脑清晰,像那淸澈的山泉注入脑中。
这是一个新美好的传说。
彩妹知道,虽然感到自己的头脑淸醒过来,自己这付模样哪里敢去与正常人打交道。还有一捧颗粒饲料,再饿也不去要东西吃,熬过去,我明天要走回汪家嘴,走回到“迂哥”的身边,和他拥抱,大哭三天三夜。
咀嚼着那颗粒饲料,没有水实在难以下咽。听着着不远处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她决定去学校讨点水喝。不敢去民居,怕遇上坏人。提着日夜不离身的木棒,从门窗外,怯怯地望望美丽的女老师,无言。
美丽年轻的女老师笑吟吟地走出来,彩妹向她恭敬地行一鞠躬礼。让这位老师大吃一惊:她是神经失常的人么?看着她手中玉滑滑的木棒,还是有些警觉。“阿姨,需要帮助么?”
多少年来,从时有时无的记忆里,还没有人这样称呼过她。感动得浑身一颤,泪水夺眶而出。“我讨点水喝......别怕,我的病好了。大佛菩萨指引我,我的病真的好了,我明天就要走回家去。”
女老师以目光制止扰动的学生,迅速打量眼前的这位她: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从一旁的房间里提出半瓶雪碧送到她手中,问:“阿姨,你歇息在大佛旁边?”
天变一时,初冬的寒风露出龇咧的嘴脸,“啸啸”着吹过半月山,拂动漫漫橘海。橘树枝头硕果累累,黄橙橙的散发出浓浓的果香。
彩妹双手做揖,恳求:“大佛菩萨,请你老人家同意我在你这儿住宿一晚,就睡在你的脚边,不会弄脏你的地方。”
抱着那条玉滑滑的木棒,蜷缩在大佛的脚旁,久久不能入眠。神志清醒,反而那么多思绪,思绪总是闪现出落魂崖上和“迂哥”最后分手的情景,还有爹妈哭晕过去、“弯脚杆”伏在地上痛苦的形象,泪水一波一波地涌出来。
有人打着手电往大佛这边走来,她迅速绰起那条木棒,起身站立,惊恐地看着来人的方向,身体有些抖嗦。
“刘校长,我真是太沒有爱心,她吿诉我她的病好了,明天就要走回家去。”
“方老师别自责。倘若她还在这儿,我们帮帮她,开导开导她,这也是救人性命于水火。”
听出声音来,是那位下午给她飲料的女老师,另一位是个男老师。彩妹轻松了一口气息。二人来到她的身边,在手电光的照耀下,见她手绰木棒,身子紧靠在大佛的脚上,“嗦嗦”抖动着,那神情就像受到惊吓的野兔,立马就要奔逃。
小芳老师不禁潸然泪涌。
“我的仙妈呀,吓成这样,她不知受了多少苦难。别怕别怕,我们是来接你到学校去住宿的,这位是学校的校长。”小方老师一点不嫌她身上脏,上前挽住她的手。“阿姨,你说的病好了,就听得懂我们的意思,别怕,我们都是好人。”
“对,我们两人都是来帮助你的好人。”刘校长也上前挽着她向学校走去。
来到小方老师的寢室,刘校长从他的房间搬来一张钢丝床,另一位年长一点的姓朱的女老师,还抱来一床棉被和一套她穿过的衣服。小方老师打开淋浴,为她洗头,费了很长时间才把头发帮她洗净弄顺、用电吹风吹干,洗澡时用搓澡巾,把全身给她洗得十分干净。换上干净的内衣內裤,拢上头发,挽个发髻,在电灯光的映衬下,尽管她那么的肌瘦,也活托出一个大美女的形象。
小方老师高兴得摇着她的双肩,迭迭夸賛。“太美、太美,你的脸型和身材真是太美。咯咯,年轻的时候,阿姨肯定能迷倒一群男人。”
彩妹感动的“呜呜”直哭,木讷地说着已被她生疏的语言。“你们真是满天下的好、大好人,我是一个疯婆子,想不起(到)对我这么好?说、说疯话习惯了,正常说、一时还说不来。”
“没有关系,说说就会习惯,别着急,慢慢来。”小方老师鼓励她说。
她哭了一会儿,声泪俱下地讲述了她悲惨而淒楚的恋爱故事、和“迂哥”在落魂崖上相爱的情节深深地记得,至于流浪二十五年的苦难却不大起得。足足讲了一个多小时,讲到伤心处、绝望无助的地方,忍不住失声痛哭,久久不能平息。
小芳老师——这个沒有结婚的美丽姑娘,也哭得几乎昏厥,双眼擦试的又红又肿。“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悲催的爱情故事,而又是真实存在的故事。你们那一代承受的太多,我一定要把这个故亊写出来,拿到网上去发表,让今天的青年珍惜珍重一点儿什么......”
第二天早上,彩妹穿上小方老老师赠送的粉红色衬衣,再套上一件鹅黄色的毛衣,外衣是朱老师送的深灰色外套显得有点短,裤子也显得有些短,脚上穿得是刘校長送的运动鞋。她分别给小方老师,刘校长、朱老师等磕了一个头。口吃着说:“我,我一定会带着我的‘迂哥’,和家人来、来给你们这些好人磕头。”
小方老师把她送上车,并送她一佰元钱。
一个多小时后,客运车到达西门车站,下车后,她想起西门菜市场内,也许有汪家嘴人在哪儿卖菜,去问问“迂哥”近来的情况。
天空突然下起雨来,并吹起刺骨的北风,有很多人站在铁路立交桥下避雨。猛丁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彩妹!”
她嘀溜溜转动身子,见一位拾垃圾的矮小老头正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并向自己走来。“是我试着喊的,你真的是彩妹?”
妹彩也走向前,看着看着,高兴地叫起来。“你是木元老祖祖!”
汪木元也叫起来,“你真的是彩妹,嗨,太值得高兴喔。”
在人们诧异的目光中,汪木元带着她到附近的一家包子店坐下。苦笑说:“我只有请你吃包子,我负担太重。还记得那个叫曾根的人么?”
“记得,他很机灵的,他怎么了?”
汪木元讲说了刘翠华一家遭受的苦难,不无疑惑的问:“‘诺尔你’说你得了、得了......”他愣怔怔地看着她,选择着说话,一时找不出哪个取代的词语,扁睑憋得通红,结巴着。
“他说我是疯子?唉,我硧实疯癫了,可是,当时我是清醒的,我认出他来,他竟然认不出我,一生气我又疯了。我好遭孽呵......我当时好遭孽,呜呜......真是叫天天不应......呜呜。”她哽咽着说不下去,极力去想后面的事情,怎么也想不起,却依稀记得在潭里挣扎的情形。“后来,我跌进落魂潭,呜呜......是怎么爬起来的,我也记不起......现在我的病真的好喽,是大佛菩萨帮我治好的。”
“啊,真的太惨。现在你的病好了,这就好、太好了。”汪木元安慰她,说话也不结巴,在彩妹再三的追问下,淡淡讲说了她爹妈和“弯脚杆”的事情。当讲到“迂哥”的情况,不会说谎的“木沙罐”忍不住这样说:“‘迂哥’也疯了,每天在落魂崖上呼唤你:我的彩妹快回来......听说‘钟老咬’他们今天要把他送去莲花山神经病医院......你回来了,他的病就会好。”
听到这儿,她觉得大脑轰隆一声,脸色惨白,心“嗵嗵”乱跳,忙抓住桌沿。几乎失声叫出:“迂哥”啊,我把你害惨了,你和别的姑娘恋爱就不成会这样。我们俩真是前世的冤孽,我疯了你也疯了,这么多年还把我揣在心里,我的“迂哥”你好苦好苦......
她哭得十分伤心,很久才控制下来。说:“老、老祖祖,我想去医院找他。”
“你还是先回汪家嘴为好,你的病刚好,也受不得刺激。再说也拿不准,他们今天去沒有去医院。”
听说老祖祖很困难,彩妹执拗着去付包子钱,“我有钱,小方老师给了我一佰元钱。”她还给“迂哥”买了八个小笼包子。
然而,和汪木元分手后,彩妹蹲在街边的阶沿哭了很久,在心里一千遍、一万遍地给“迂哥”说“对不起”。这时她的神志还很淸醒:不哭心里憋得实在难受,哭又怕把自己的病哭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