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木元还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中,眼前老是飘浮着母子俩相依为命的往事。
同时,忍饥挨饿,劳累奔波,又为他们三人眼下的生存情况而焦虑。
这个低能的人儿,被这双重的折磨,击倒了,击倒得让人揪心。
这晚,小华见汪木元没有来看电视,拧着一条破手电,前去他家探望,见汪叔叔病了,哭成一个泪人儿。十分懂亊的她,去请来“光亮”医生。
“光亮”医生安慰道:“别急,他心情郁闷,又得了风热感冒,昏睡和高烧属于正常现象,打一针、吃两天药就会好的。陪他多说说话儿......”
小华揩净眼角的泪水,“谢谢‘光亮’医生救汪叔叔,他是我们母女的救命恩人,我一定好好扶侍他。麻烦你多走几步路,去告诉我妈一声,免得她担心......”
见小小人儿说话这么懂礼懂情,“光亮”医生的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情的痛楚。扭过头,装着擤鼻涕,悄悄挥去挂在脸颊的泪:不能哭,不能让孩子说我不坚强。
早晨。
小华回家吃饭,上学去了。
刘翠华吃了两口浠饭,再也吞嚥不下。提着为汪木元煨煮的饭食,来到他那三间孤独的茅屋。
见他背上背篓正要出发。
虽然身体有些摇晃,拄着拾破烂的小钢钎继续向前,走了几步,觉得实在不行,只好停下来,大口大口喘粗气。
刘翠华三步并做两步,急忙扶住他,两个人都张大嘴喘息。
“病了就不要出去嘛......”她责备着,嗔爱地注视着他。“病情严重了,像我这样情形,麻烦就大啦......吁哧.”
“不出去怎么行?几个人张嘴吃饭......小华还要读书,能挣两块钱比没有两块钱好得多。”
汪木元比她要矮一节,这时候像小孩一样依偎在她怀里,被她强行摁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发着高烧,说着胡话,喊着妈。
......胡里胡凃中,他见到了瞎眼的妈。
那是土地承包到户的第一年,粗食稍稍填饱人们的肚子。不少人开始修建行将倒塌的土屋。乡亲们互相帮忙。中午吃顿红苕拌白米蒸的干饭,早晚吃红苕湯。第二天打牙祭,又肥又大的蒜苗回锅肉,每人还只有两块肉。大家都很懂礼节,拈一筷子菜,喝一口烂红苕干烤的酒,又放下筷子摆两句龙门阵。那时人们虽穷,穷得懂礼义。
汪木元拈了两块肉,放在亊先准备的芋叶里。
“醉秀才”见了,责备道:“大人大汉,还要包来办锅锅筵?”
同坐一桌的“毛子狗”赶忙解释:“不不,老祖祖是从嘴里省下来,包回家给‘老亡魂’吃,我这一块回锅肉也给‘老亡魂’吃。”
“呵,那我这一块肉也给‘老亡魂’吃。”
接连有几块回锅肉拈到芋叶里,他急忙用手罩住。“不不。”
“你还是拈一块肉来吃嘛。”“毛子狗”首先说。
“醉秀才”扯扯他的涤确良军装,微跛着、踉跄着,以他独有的步伐,特地走到汪木元身旁。象举行仪式一般,拱拱手,“孝子‘木沙罐’,‘木沙罐’——孝子也。”
汪木元始终不动那油亮闪闪、香喷喷的回锅肉,只是去拈蒜苗吃。
那时候,人们的筷子上为什么会有这些表现呵?
“妈,我给你包肉回来喽。”
在汪木元的胡言乱语中,“光亮”医生又来问诊,见他这般光景,不禁麻起脸,长长叹息。“他多么需要一个人陪陪,留下来陪陪他吧。”
刘翠华犹豫着说:“就是怕那些烂嘴巴......”
“有啥好怕的,就当紫沙河边的癞蛤宝在叫。你们是患难中见真情,应该互相照顾......”
是啊,我们应该互相照顾,我们这些命运悽惨的人应该互相照顾,何况他是我们母女的救命恩人。要说啥就让那些人去说吧......
她不住地用热水帕子给汪木元敷头。很少生病的他,一倒下去就不容易爬起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钟。可把刘翠华高兴惨了,在他的扁脸上一阵狂吻。
汪木元静静地享受着这人间真情,享受着这温煖无比的表示,眼眶里闪烁着幸福的泪花。许久才问:“我睡了大半天?多谢你服侍我......”
“嗯嗯,你那付形象把我吓惨了。”她坐在床边,二人的脸紧紧贴在一起。
汪木元十分老实,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对刘家母女所做的一切,从来都认为是一个共产党员的责任。此时此刻,他确实感受到了什么是人间的爱,没有推却刘翠华所表现的真情流露。
情不自禁啊。
许久,他俩才意识到这过头了,两张脸儿红霞飞。
汪木元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他看到太阳西斜。说:“还能到附近的村子去逛一转,捡点儿东西......”
“不要命啦?才好一点儿,‘光亮’医生还要来给你打针。”刘翠华娇嗔而视。
“就是嘛,不要命啊?我又来给你打针。病才好一点就想东跑西跑,今后有的是时间。”“光亮”医生戏笑着,从药箱里取出注射器,开始行医。
送走了他。刘翠华握住汪木元的手,有些感动的神情。“昨天早晨,在家门口的板凳下我发现了二佰元钱;今天早上,又有人放了一盅饭荬,还有酥肉粉条......”
她眼里闪动着感激的泪花,“我们死不了喽,有好心人在悄悄帮助我们。”
“唔,是哪个、会是哪一个人呢?”汪木元闭目沉思,呻吟着说,“不会是醉哥,他的脚一跛一踮,供养一个大学生手头也很紧。也不是‘康而喜’,百分之百是‘舒服’,他现在没有去‘诺尔你’那里打牌,在南门外办了一个粮油批发大公司。”
“饭又是谁送的?”
汪木元忖度着,“肯定是‘钟老咬’,只有他两口子才有这份热心肠。听说......他在亨亨大酒店当厨师,是不是真的?”
“我也不晓得。”
汪木元——这个全世界都认为又矮又丑的小老头,脾气却那么孤傲,虽然走路一靸一趿,却拗起个脑壳:把自己看得高高的。过着捡垃圾卖为生的日子,也不肯向人低头、讨好,更不向他看不起的人妥协。真所谓鸭子死了嘴壳硬,显摆着一付总老辈子的架式,让人感觉到他真真实实是一个二讽讽。
但是,当他看到了比他更可怜的人,又显得那么义不容辞。而且,还想着应该做出一点儿党员的气息来......
唉哎,不知这是一种哪模哪样的情怀?当今时代,钱就是先人,为了钱哪样子的坏亊都干得出来,甚至去偷去抢去杀人放火,甚至红罗卜也变成了白罗卜、黑心罗卜。人性和人格严重地被扭曲、丧失。
然而,这个汪木元却认为只有这样才有脸面,才让人看得起,捡起被他人丟在地上的旗帜,他在心里高高地举着,不管人们称他是二讽讽还是三讽讽,不管你笑不笑。
这种情怀,真是让人以泪拭面。
不管怎样,在这里应了那句古老的传训:好人有好报!
汪木元这几天病了,就享受了、好人有好报的待遇。
这是他病后第三天发生的动向。
刘翠华这个曾经是汪家嘴最漂亮的女人。
不,走在美女如云的大街上也是最漂亮的、让不少男人回眸张望的女人;如今的齁包婆,在生存的路上气息奄奄的女人;在汪木元的帮助下,脸上有了血色,对生活又燃起了希望之火的女人。
现在,正俯下身,用她那贤淑善良的女性,温煖着汪木元那颗对女人从未感悟过的孤独的心;用美女特有的气质,启蒙着他那蠢蠢的爱之火一闪一闪地跳跃。
噢喔,汪木元可没有那个胆子,别把事情想到旁边去了。
嘿嘿,这就是好人有好报,让这个罹难的大美女来陪他。
唉,生活真是千差万别,生活真是阴差阳错。
没有当初落魂潭中救起小华的那一幕,沒有他自己忍受着饥饿也没有放弃对她们的救助,没有他顶着讥讽和挖苦、也没有放弃对他们爱怜之情的坚持,没有他至始至终认为——这一切都是他责无旁贷的义务,也就沒有他此时此刻享受美女级别的待遇。
喂喂,别把亊情想到旁边去了。
尽管汪木元又丑又矮又老,但,他是个男人又不是菩萨。
此刻,他躺在床上,看着刘翠华为他忙碌,还冲上了高级麦乳精叫他喝。购买这麦乳精动用了一点儿那二佰元钱,虽然不知道这钱是谁捐赠的。
他一再声明自己病情已好,她就是要他躺下,像喂小孩一样喂他。
汪木元的头晕了,神经也变牤了,两眼直直地看着她那张美丽的脸庞。翻身坐起,一把夺过碗,把大半碗麦乳精一口喝得精光。揩揩嘴唇,“我又不是小娃儿,要你喂。”
然后又说:“门外好像有人。”
刘翠华侧头外视,他在她脸上重重地、笨拙地亲了一大口。
嗬咦,汪木元真不是儍子、真不是一个二讽讽,知道声东击西来亲美女。
她的脸颊上绯起两朵鲜艳的桃花,娇瞋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贼胆大起来,从床上梭下,本想上前抱住比他高一截的她。不知怎么的,心里猛然一阵“呯呯”炸响,大口大口喘粗气,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
刘翠华一把拉过他,“退,退退、只晓得退,我要吃人?”
“怕......别人说坏话。”
“我就是看上你是个好心肠的人......我不怕!”她把汪木元搂进怀里,在他的扁脸上“嗞”地吸了一个响吻。
他立刻感到浑身着了火一样在燃烧,尤其感到自己那张扁脸像被开水烫了似的火辣辣地疼痛。顿了顿,仰起脸。果敢地说:“我也是人!”
踮了踮脚,伸出双臂紧紧地搂着刘翠华,迎上她俯下来的脸,“叭滋’山响,吻得好壮烈。
四周好安静呀。
爱之火还没有真正地燃烧起来。
刘翠华主动地躺在床上,她要用自己的真爱,感谢这个世界上最好心的人。
他也呼吸急促地爬上床。
不知道汪木元的哪根神经“咔嘣”响了一下:我是党员,做这种亊情万万要不得......
急忙返身下床,惴惴不安地坐在床边的板凳上。
刘翠华屏息呼吸,静静地等待那——她真心献爱的时刻到来,这是她对好人最好的回报的时刻。她想:这个童男子也许一点都不懂,这是纯诘的真情的爱。汪木元别害怕,我会让你幸福的......
时间静静地流逝,她流下了幸福的眼泪。
怎么没有动静?她睁开眼睛一看,见汪木元捂着脸坐在床边喘粗气。目暏此情此景,她的泪水忍不不住哗哗地流——他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她急忙下床抱住他,“木元......我是真心对你好,你嫌弃我么?”
“不不,我们不是夫妻,做这种事情潲党员的脸皮......”
“那我们马上结婚。”她亲吻着他,眼泪不住地滴在他那张扁脸上。
“等、等二天结了婚哆。”汪木元又捂住他那张扁而丑的脸,更加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