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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少年行 张木剑!

“武功修练到肉身成圣,五马不能分其尸?”

秦起身前摆着一本翻开一半的线装书籍,看得十分专注,嘴里不断啧啧称奇。这是一本天机楼刊行的异人志,专门记载江湖中奇人怪事的书籍。

他现在看的一篇故事,记载的是大恒皇朝剿灭佛宗祖庭空陀寺后,一个逃过灭佛大劫的和尚,当真是胆大包天,竟闯入戒备森严的大恒禁宫,去剌杀一手主导灭佛行动的皇帝,结果当然没能成功,失手被擒,处五车裂之刑。但行刑那日,众目睽睽之下,五匹巨大刑马竟一齐被那和尚爆发力量倒拽而回,五条铁链,也被他一抓一崩,尽数断裂,法场驻守有数千兵甲齐全的禁军,竟也阻挡不住他夺路逃跑。

“肉身成圣拥有的力量,竟然比五匹刑马加起来还大?”秦起悚然而惊,他见过发疯的马,四五个壮汉拿绳索都拽不住它,那一幕给他留下很深刻的印象,这只是拉大车的寻常驽马。五车裂所用的刑马,历来从骑军中挑选最雄骏有力的巨马担任,每匹刑马起码都有千斤巨力。心想:“这个法号玄初的大和尚,恐怕已经是传说中的仙人吧。空陀寺曾经不愧是洛洲最大的武学圣地,这本江湖异人志一路看下来,竟有半数以上记载都与它相关,相比起来,另一座武学圣地紫云塔,就要逊色许多了。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空陀寺确实辉煌鼎盛到了极点,也正因为锋芒毕露,才会招来破灭之厄。哎,偌大一座千年武学圣地被付之一炬,就像镜中的花,水里月亮一样消失了,可惜可惜。”随手再翻过一页,后面已经是讲述另一个传奇故事。

秦起意犹未尽的合上书,伸手去端茶杯,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拍门。

“阿蛮,在不在?”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秦起快步出去,将院子门闩拉开。老五叔笑眯眯负手站在门外,道:“阿蛮啊,在做什么呢?”

秦起道:“看书。”“看书?好,好!”老五叔拍拍他肩膀,语气愈发和蔼。

秦起道:“五叔,找我有事?”

老五叔微笑道:“一件小事。”

秦起没问什么事,只是说:“进去坐下,喝口水,再慢慢说?”

“不用,一句话的事,在这里说就行。这两天家族事情多,说完我得立刻走。”老五叔摆摆手。

秦起也不勉强。

老五叔正色道:“阿蛮,下午五叔有个朋友会来带你去见一个人,吃完午饭,没事就不要出去了。”

秦起毫不犹豫道:“好!”

老五叔道:“就不问五叔要去见谁?”

秦起道:“五叔,要去见谁?”

老五叔一愣,哑然失笑道:“其实我都不知道他会带你去见谁,但跑这一趟肯定对你有好处。”哈哈一笑,转身去了。

秦起目送身影远去,便要关门上闩,忽然看见一个皮肤黝黑,虎头虎脑的少年,正摄手摄脚从左侧院子门内走出来。他恶作剧心顿生,大声招呼道:“嗨!嗨!”

那少年惊得抬头,见秦起站在门口向他招手,略微犹豫,一小溜跑过来,埋怨道:“阿蛮哥,你想吓死我啊。”

秦起看着几个练武孩子中年纪最小却独有一股横劲的少年,微笑道:“浩然,你为什么看起来一脸鬼鬼崇崇的样子?”

这个少年是秦家七房的大郞,之前秦逊带他到七叔家里拜访时,两人见过面,因此知道彼此名字。

秦浩然抓了抓头发,讪讪说道:“明天是松鹤门开山门挑选弟子的日子嘛,我想去买把剑,可娘不同意。”

秦起道:“所以你就打算偷偷去买,等把剑买回来,你娘再骂也没有用了,是不是?”

秦浩然连连点头。

秦起道:“你为什么要买剑?松鹤门收弟子,从没听说要比武的。”

秦浩然笑道:“我买剑本来就不是用来比武的。”

秦起也奇怪了,“不比武你买来干什么?”

秦浩然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神秘兮兮道:“阿蛮哥,明天广开城内松鹤门外,起码也有上千人聚集吧。”

秦起道:“两千恐怕都不止。”

秦浩然声线压得更低:“你觉得,到时候,如果我一身劲装,背负长剑出场,是不是很威风?”

明白了!

一瞬间,秦起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这小子,是想做青衣仗剑江湖行的快意事啊。他只有点点头,道:“嗯,肯定雄纠纠,气昂昂。”

少年笑得合不拢嘴。

秦起提醒道:“浩然啊,威风是威风,但一把剑可要几两银子呢。”

“早准备好了。”秦浩然轻轻一拍腰间,衣服鼓起老大一圈,铜钱相互撞击的声音清晰可闻,得意道:“这笔钱足足攒了两年零三个月,就是为了今天。”

秦起目瞪口呆,打死也做不出这种败家荒唐事的他忍不住道:“花几两银子买剑,只为威风一回,是不是有点不划算?”

少年大摇其头,道:“人不风流枉少年,这剑我是非买不可的。买了或许后悔一时,不买,以后我肯定后悔一辈子。”

秦起只能甘拜下风,承认自己在金钱方面的境界低了对方一截。

他嘴皮子动了,忍住没说话,其实他想说这种事你想得到,别人当然也能,明天挎刀佩剑的少年未必就比两手空空的少了,但这种给人添堵的话,这时候如何也说不出口,只是叮嘱道:“这几天外面来了很多人,挟泥带沙也多了不少泼皮无赖,你带这许多钱上街,小心些比较好。”

“知道,我走了,等我买到好剑,带过来给你瞧瞧。”少年脚下生风,转眼已走得无影无踪。

秦起关好门,在院子里找了个木橔子坐下,眼巴巴望着天空,天高气爽,白云悠悠,哑然失笑道:“第一次青衫仗剑的快意风流啊,赶不上了。”

几声狗吠,袅袅炊烟,秦家的黄昏一如既往的平静单调。

一个身材高大,不修边复的中年大叔,在老五叔的陪同下,来到一栋幽静的小楼,带走一个十岁少年,一个未来的江湖传奇。

…………

秦起怀里抱着不大不小的布囊,里面装着除了从家里带出来的两套洗换衣服,又多了几本秦逊陪他从旧书摊淘来的半旧书籍,一本异人志,一本江湖纪事,两本野史传记,还有一包秦起暂时不知道的五两细碎银子。

他坐在马车上,马车慢腾腾地驶出小镇,转上黄土路面的官道后,开始逐渐加速,最后奔驰。

现在,他要和一个陌生人坐着马车到三十里外的广开城,去见另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回首小镇,依稀还能看见街头站着两个被夕阳拉长了的身影,其中一个还在冲这边挥手。

从小到大没离开过亲人身边的秦起轻呼一口气,低头悄悄抹了把眼眶。

“第一次坐马车哪?”坐在秦起对面是那个负责带他去广开城见人的中年大叔,浓眉大眼,络腮胡子,身材雄壮,颇显威严阳刚,可惜顶着个鸟窝一样的邋遢发型,再加上不修边幅,白白糟塌了一副好卖相。他懒洋洋的倚靠在车厢,手里拎着只朱红大葫芦,翘着二郎腿,神情怡然自得,身上那股浓烈酒味绝对称得上是霸气侧漏。

秦起没有抬头,低声道:“是!”

“比我早,我十四岁才第一次坐。”中年大叔伸了个懒腰,瞥了眼第一次坐在马车就没有半点不适的少年,有些惊奇:“第一次去广开城?”

秦起总算抬头,看着他,道:“是”

“还是比我早,我十二岁才第一次进,”中年大叔举起葫芦,拔掉盖子,顿时一股芬芳香醇流溢开来,几乎立刻就充满了这个不大的车厢,这酒绝对不是秦起以前见过农家自酿的浑浊米酒可以相比的。

几乎在酒葫芦打开的瞬间,秦起就听到了外面车夫吞咽唾沫的声音。

很奇怪!这个人的喝酒习惯和他粗犷外表不大相同,没有长鲸吸水般一口灌满喉咙的痛快,只是浅尝即止,咂咂嘴巴,又盖上酒壶,惬意的吐出一口气,道:“广开城是个好地方,很有故事,有机会你到处多走走,多逛逛,多看看,没坏处。”

秦起不明所以,还是答应了,“哦!”

“第一次离开家人?”中年大叔随手在自己那犀利独特的头型上抓挠了一把,结果满头雪花纷纷而下,情景蔚为壮观。

看到这一幕少年的神经再骁勇刚强也撑不下去,身体不由自主闪到一边去,神色警惕道:“是!”

“这次你总算比我晚了。”中年大叔哈哈一笑,大概也知道自己刚才不经意露的这一手杀伤力太过惊人,不着痕迹把手放下来。

怎么也不觉得离开亲人有什么好笑之处的秦起道:“张叔,你几岁离家?”

中年大叔斜乜了他一眼,懒散道:“比你早就是了。”

秦起道:“哦!”

中年大叔道:“离家的滋味不好受,是不是?”

“嗯!”

“以后慢慢你就习惯了。”

中年大叔说完这句话,重新躺回去,闭上眼睛,双手环抱在胸口,车厢一片安静,只有马蹄得得和车轮碾过黄土的响声,就在秦起以为他已睡熟的时候,中年大叔轻声道:“不过有空闲时间,还是要多回几趟家,看看父母。”

秦起对这个全身上下没丝毫高人气范话里话外也没半点玄机暗藏的中年大叔那股子敬畏之情已经淡化不少,加上见他挺好说话,道:“这句话很有道理,张叔也经常回家?”

中年大叔翻了个身,得意道:“当然咯,我每年都至少回家一趟的。”

秦起暗暗撇了撇嘴,心道:“一次?才一次你得意什么。”

中年大叔又翻了个身,他已喜欢上反复折腾着那条可怜的长櫈,这次换成正面仰躺,望着乌黑的篷顶,仿佛能猜透少年心里想法,一本正经道:“回得多固然好,但最好还是回得恰到好处。”

秦起忍不住道:“一年一次就叫回得恰到好处?”

中年大叔道:“对我来说,每年回家一趟就足够了。”

秦起摇摇头,道:“不懂。”

中年大叔笑道:“本来就没指望你现在能懂。”

张牧,广开县白沙镇人,三岁父母意外双双身亡,被伯父收养,十二岁给算是寿终正寢的老人办理完后事,携着一把自制木剑便一个猛子扎进那座只有血没有水的江湖中。二十几年挣扎扑腾下来,练就一身精熟水性,与附近几个县三教九流黑白两道的魁首都有着不大不小的交情,拒绝过五个类似松鹤门的势力招览,三十来岁就做过铁山郡顶尖势力陈家的座上宾。自称做人马马虎虎,剑术马马虎虎,活得也马马虎虎。

红软十丈,半生风流,张木剑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两件事,一是酒醉后木剑被人用作烧火棍,二是孤独面对家乡三个黄土堆就的小土包。

沉默了一会儿,秦起鼓起勇气,问出最想知道的心里话:“张叔,我们这是要去见谁?”

中年大叔眼也没睁,淡淡的道:“原以为你要到广开城下了马车才敢开口,没想到这么早就问出来了。”

秦起憨憨笑道:“本来不想问,但憋在心里难受。”

中年大叔打了个老大呵欠,很无良道:“去见一个松鹤门内说得上话的人,至于具体是哪个谁就不说了,自己猜去。”

对松鹤门几乎一无所知的秦起瞠目结舌,只好旁敲侧击,“那个人是大叔的好朋友吧。”

中年大叔嗯了一声,道:“是有点不深不浅的交情,在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上,不会给脸色我看。”

秦起呵呵一笑,道:“这么说,大叔在江湖上应该是个很有名气的人了。”

中年大叔一拍额头,问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

秦起道:“不知道。”

中年大叔又问:“以前可听说过有关我的事迹?”

“呃……”

中年大叔叹了口气,道:“我在广开城这一亩三分地混了整整三十年,你都不知道我的名字,也没听说过我的事迹,你觉得放到江湖上我算个很有名的人么?”

秦起才明白自己问了个笨问题,道:“那要什么样的人,才算在江湖上很有名?”

中年大叔露出个略显崇仰的神色,道:“江湖也分大江湖和小江湖,小江湖如南疆,打通任督二脉的小宗师,就算顶尖高手,名动一方了。但在洛洲整座大江湖上,扬名立万,起点布罡宗师,如果想兴风作浪,名噪一时,非得踏入先天三境不可,至于生前纵横江湖不可一世,死后还能留个名字给江湖念叨个几十年的,只有长生仙人。”

秦起心中一动,道:“肉身成圣是什么武功境界?”

中年大叔道:“先天三境第一重,武圣,武道圣人。”

秦起道:“原来是武圣,”恭维道:“大叔的知识真的很渊博啊,这都知道。”

中年大叔捂脸,无奈道:“这些都是烂大街的江湖常识好不好,你在广开城随便找家茶馆听说书先生说上十天半个月,保证知道的比我还要多。”

一巴掌拍到马腿上,秦起搔了搔头,神色尴尬,“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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