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夜，静悄悄的。
今日从大内发出宵禁通令，天黑之后严禁各家各户出门，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明百姓，皆要服从。
只是这道宵禁，禁得来往的行人，止不得诡异的人心。
城西山上的一处马廊外，肥头大耳的贾老板手里捧着蜡烛，守在门口。
不多时，有两人身着黑衣驾马急行而来。
方近见光，这两人容颜苍老，皆甲子容貌，却无半点胡须，下马身手矫健，乃是行武之人。
二人却不理苦守在门口的贾老板，而是匆匆跑进屋内，几息后二人又一起从屋内出来，有一人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盒子。
没提盒子的人正准备从掏出赏钱掷予这马廊的主人贾老板时，却发现贾老板身旁，又多了一个人。
白衣未冠，腰间别着一把白扇，手里提着一壶酒。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来到这里，但连同贾老板在内的三人都知道他是谁。
”公子，你何必呢？“贾老板叹口气道。
白衣男子不答。
再说提着箱子的两人似是没看见多出一人一般，又快步上马，欲启鞭而去。
马头扭转，却不往前，只因为有一个人堵在路上。
白衣男，武文彬。
现今长安城里，既敢挡住他们，又愿意挡住他们的人，只有他一个人。
”公子切莫让杂家们难做，若是公子不满，杂家们复完命，自会去向公子请罪。“
马上两人，皆是大内太监，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二位公公，文彬并非刻意刁难，只是希望公公能告诉文彬，盒子里是什么。“
”唉……公子这又何必呢？你已知盒中是何物，徒增烦恼而已。“
武文彬沉默半晌，压低声音道：”当真如那些江湖传言所说，是义父下得手？“
“杂家不知，但江湖传言多是信不得。”骑在马上的一位公公回道。
武文彬喝道：“若不是义父下得手，这人头又怎会在你们手上！”
马上的两位公公相望一眼，似下决断，驾马绕过武文彬而去，空留下站在过道上的武文彬和一直守在一旁的贾老板。
长安的夜，静悄悄的，既没有刮风，也没有下雨，可武文彬还是觉得是那么寒冷。
贾老板捧着蜡烛跑到武文彬身旁，轻声问道：“公子，不打紧吧？”
武文彬摇摇头，却不说话，依然站在那里。
贾老板陪着站了一会儿，心生无聊，这马廊的四周他早就看厌了，想回屋又不忍武文彬一个人在屋外，便问道：
“那盒子里，是谁的人头？”
话即出口，贾老板心中便生出了无尽懊悔，这本不是该他知道的事，不论江湖庙堂，最该杀的，就是爱打听秘密的人。
他心里恨不得掌几个嘴巴子给自己，能与这位公子结交已经是撞了大运，自己怎么还去作这般死。
武文彬却并未介意贾老板的发问，道：”他是朝中新晋学士张朝阳，前几日才进京上任，被我义父杀了。“
贾老板听完，未敢多言。
“老贾，今日我若是不来找你喝酒，还撞不到这事，也罢，这件事你我管不了，你陪我好好喝酒就好。”
今朝有酒今朝醉，这才是武文彬。
那些管不了的，何必又去管呢……
贾老板伸手接过酒壶，领着武文彬进房。
那酒是上好的竹叶青，酒是好酒，可是喝的人，已没了兴致。
武文彬与贾老板对坐，贾老板一杯喝完接着一杯，武文彬给他倒酒。
这二人身份地位相差甚大，相处时间也不长，却惺惺相惜，感情深厚。
贾老板一个人就饮了半壶，却注意到武文彬只是尝了几口，便一直给他倒酒，似有心事，便问道：“你今年多大？”
“十七了。”
贾老板轻笑道：“我大周朝男子十八既冠成年，你才十七，学大人们喝什么酒呀？”
武文彬抬头轻叹一口气：“因为愁。”
贾老板又道：“既然是因为愁才喝酒，你现在又为什么不喝了？”
武文彬听言，摇头笑笑自己，觉得贾老板话在理，端起酒杯，送至嘴边，却尝不下去，终究又放下了。
贾老板道：“你现在一定很愁。”
武文彬道：“是啊。“
”而且你改变不了什么。“
”是啊……“
贾老板沉默片刻，道：”说给我听听吧，说出来，也许能好点。“
”我说出来，也许会死人的。“说完，武文彬突然朝贾老板做一个凶恶的鬼脸。
贾老板不语，像是被武文彬突然的鬼脸吓着了。
武文彬却还是缓缓揭开了那盒子的秘密。
那盒子里的人头，是新晋内阁学士张元明的。
最近天下皆是传言，江湖中人，武林门派，要派出各类奇人异士渗透朝廷各方机构，大周皇帝得知后龙颜大怒，命司礼监主管太监韩松彻查，韩松乘机排除异党，诛杀政敌。
这位张大人，虽与武文彬只是萍水相逢，但为人行事，都颇让武文彬佩服，知道其死讯，武文彬多多少少，心里还是有些凉意。
贾老板却道：”难道只是为这个吗？我的武公子啊！别人不知道韩公公，你还不知道吗？别说一个张元明，就是一百个张元明韩公公杀了也就杀了，你是从没见过呢？还是第一天认识韩公公？“
武文彬高声道：”可是这一个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也许是喝多了，贾老板竟也敢对着武文彬高喝出口。
武文彬一时想说却说不出口，只得轻啄了一小口手里的竹叶青。
看来没说出来的，才是杀人的事。
贾老板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唐突，又喝了一杯，低声道：”这种事其实也轮不到我这普通人来评议……“
武文彬在心中笑了一下。
普通人……
什么时候普通人竟能一口喝下连我都要浅尝的竹叶青，还喝了半壶之多。
也许比起你，贾老板，我才是一个普通人。
想完，武文彬岔开话题道：“不说这个了，老贾，你这马廊中为什么不多雇几个伙计，这里就你一个人看着也怪冷清的。”
“没钱……”
“你后院每天都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少说也有十几匹马你居然给我说没钱！”
“呃……反正一个人也忙的来，没必要再雇伙计了，再不，还有你回来这里陪我喝酒吗？
”我？“武文彬指了指自己，摇摇头道：”我不行了，再过几日，我就走了。“
”去哪里？“
”真武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