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陈王所言,陛下听闻李贺“专宠妾侍,冷落公主,羞辱皇室”,果然“龙颜大怒”,下旨李贺闭门思过一月。
外界传闻李贺受罚,不由猜测李贺是否因此失了圣宠以及……陈王之宠,诸多观望,急着前来拉拢讨好之人渐渐少了。
宫里也再没了消息。
天策府的女人们怨声载道,圆了房的诸多抱怨,没有圆房的也是牢骚满腹。
李贺接了圣旨,便闭门谢客,守在杨园半步不出。
琪宁在李贺看护之下,渐渐好起来。阳光明媚的时候,李贺会在檐下安放一张美人榻,琪宁便倚在美人榻上,一面看李贺在庭院之中舞刀,一面做些针线上的活计。日子倒是过得从容、自在。
这一日半晌午,阳光正好,琪宁倚在美人榻上,在一件素白的寝衣衣襟上细细绣着白虎下山图,那虎绣的竟如水墨山水般,意境非常。这样细致的活计,琪宁做得十分专注,不知道是不是还是虚弱的缘故,琪宁额上渗出密密的小汗珠。
一只手突地伸道眼前,把琪宁吓了一跳。
却是李贺不知何时走过来,坐在美人榻边上,就用衣袖为琪宁抹去额上的汗珠。
琪宁一时间愣了神。
“听说,你和荣姑托忠伯把针线绣活拿去市集上卖?奶娘忘了给你们月银吗?还是出了什么事,缺钱用?”
琪宁轻轻摇头。
李贺伸手扯住寝衣的衣襟,看着上面精致的白虎图,蹙眉道:“就算卖针线活计,也不该做男子寝衣中衣去卖!为陌生男子做这些,成何体统!”
“拿去卖的,都是些荷包、香囊之类日常之物,偶有衣物也都是夫人小姐们用的。并没有给陌生男子作什么。”琪宁垂着头答道。
“没有?这寝衣是什么?哪家夫人小姐寝衣用白虎下山图?又是哪家夫人小姐这般身形高大?”李贺见琪宁辩驳,隐隐有些生气,语气不觉有些重。
“这寝衣不是拿去外面卖的,”琪宁察觉,不由有几分委屈:“这是给将军做的。”
李贺怔住,怒气瞬间消散无踪,嘴上却仍是冷硬,似乎只是随意说两句闲话:“我素来不用外面针线上的女人。奶娘年纪大了,忙不过来。以后,你就专做我用的东西!”
“以后,你的针线绣活不要拿到外面去卖了。”李贺起身,拿起美人榻边的长刀,舞了两下,貌似不经意地道:“我养你。”
背后悄无声息。
李贺回头,见琪宁看着自己,眼睛亮晶晶的,似乎要看进自己心底。
李贺忙转过身去不看琪宁,口中故意冷冷道:“既有你,奶娘以后不必做这些。荣姑做的我也不要!你有空就抓紧,若少了什么,扣你月银!”
“噗嗤,”背后传来一声笑。
“不许笑!我说真的!”李贺冷着脸道:“天策府不养闲人!”
“知道了。绝不会耽误将军的穿用,我会日夜赶工!”琪宁垂头轻笑。
只要你舍得。
李贺看在眼里,居然觉得自己恍惚看见了……一只猫!一只刚刚阴谋得逞的狡猾的猫!而那只狡猾的猫此刻居然正在冲着自己微笑!
“将军喜欢白虎图吗?”那只狡猾而温柔的猫微笑问道:“或者,将军喜欢什么图样?”
实在不应该理睬,可李贺居然听到自己回答:“什么图样都好,白虎图这样繁杂的就不必了,太劳神。”
李贺愣住。
变了,自己,变了。
突地唇上一热,李贺彻底呆住。
琪宁不知何时竟然下得了床,在李贺愣神的功夫,悄悄站在了李贺面前,毫无预警,踮着脚尖在李贺唇上轻轻一吻。
李贺怔怔看着近在眼前的琪宁,突地,拎着长刀飞也似的冲出了杨园。
“公主太心急了些!”荣姑摇着头走来:“将军可不是一般的男人!”
“我知道。”琪宁扶着荣姑的手,慢慢走去躺回软榻之上:“想要抓住他的心,投怀送抱、自荐枕席是无用的!”
“情不自禁?”荣姑小心翼翼观察着琪宁的表情:“怎么突然就亲了将军?公主今日的表现与平日里大不同,太主动了些,太急切了些。奴婢冷眼旁观,将军是个慢热的人,这样急切只怕会把他从身边赶走。”
琪宁不答,只是拿起那件寝衣,继续细细绣着白虎图。
“吃了多大的苦,遭了多大的罪,才侥幸换来这一月,这样功亏一篑,实在可惜。”荣姑惋惜道:“这一月来,将军面上冷淡如常,实际上,已经渐渐对公主上了心,若能再接再厉,总有水到渠成的一日。”
“琪宁有自知之明。”琪宁轻轻叹了口气,停下手中的活计道:“将军是个极骄傲的人。作他的女人,要么,就是怡宁公主那样可与比肩之人,要么,就是温顺卑微、站在他身后之人。作与他比肩之人,还是站在他身后之人,我心里有数。”
“那就好,”荣姑叹道:“总要在将军身上多多用些心思。”
“荣姑姑放心。”琪宁低低道:“我并不是昏了头。我是有意赶他走。”
荣姑有些愕然:“因何?难道公主不喜欢将军?”
琪宁摇摇头:“父皇的旨意,闭门思过一月,时间快到了。他终究要走出杨园,何不早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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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夜半,李贺还是没有回来杨园,也没有派人来拾掇用物。
琪宁斜倚着枕头,看着墙角的刀架。
这一月来,李贺的长刀就架在那里,明明是把寒气逼人的兵器,不久的将来,不知多少人会命丧其下,实在不该是个放在卧房里的东西,可是每每看到,总让人心神安定。
今日,长刀不在,刀架空荡荡的,如同琪宁的心,空落落的。
慢慢躺下来,裹紧被子,琪宁蜷缩起身体。身边、被中,没有那具温暖的男性躯体,初夏时节,长夜居然这般冷。
突然想起李贺那夜说的话。
“我只是已经不习惯一个人睡。”
“我也只是已经不习惯一个人睡,”琪宁叹了一口气:“我并没有想你。”
“笃笃笃,”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琪宁霍地掀开被子,坐起身来:“门没有关!”
“公主,早点歇了吧。”荣姑的声音自门口遥遥传来:“将军不会来了。”
“嗯。”琪宁轻轻应了一声,心中隐隐失望。
“将军,今夜去了红雨阁,歇在了碧珏夫人那里。”
琪宁的心猛地抽紧,声音却无半点异样:“知道了,荣姑姑,这就睡了。”
欠身吹熄了烛火,慢慢躺下来,裹紧被子,眼泪悄悄滑下来,沾湿了枕头。
“我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