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人:李长科
酒楼劳苦的学徒生活,持续了三年有余。上工的日子,上酒楼顶楼仓库取各式物品,也是我的活儿。一次不慎打翻了一篓子的香料,被大师傅骂得不轻。酒楼一位看场的老师傅见了,提醒我上下楼要拜拜“大仙”。酒楼顶楼有个佛堂,供着的是“黄大仙”,上楼搬东西,第一桩事就是要拜大仙。“黄大仙”上海人也叫“老太爷”,民间的说法,这个仙人很有意思,要是他保佑你呢,你就会一切顺利;要是不保佑你了,就会捣乱,让你诸事不顺。艰苦的求生岁月,这点希冀,虽然虚幻,却成了我的寄托。自此后,每日我上楼就是先拜大仙。
在三和酒楼当上学徒后,不能随便回家。不过每年观音山还愿的日子,家里都会来信催促我回家。十岁那年,我得了重病,母亲去观音山求了菩萨。后来病好了,母亲深信这是菩萨护佑,每年都要带着我去观音山还愿。
记得是离家后的第二年,听说我回家还愿,订了亲的女方父亲,一定要我去吃个午饭。那是我和定亲的女孩第一次见面。吃完饭,女孩子说给我做了一双鞋子,要我试一试。一试,鞋小了,记得当时她就讲了一句话:你的脚太肥,这鞋子太小。随手拿走了鞋子,转身走了。第二天,我就回了上海。不曾想的是,我与这个女孩子的缘分就是这样的一面。
女孩子的哥哥嫂嫂,也在上海谋生。这次见面后不久,她嫂子告诉我,家里出事儿了,女孩的哥哥回扬州去了,回来后有事儿要告诉我。隔天,女孩哥哥来找我,说他刚刚回扬州办完了他妹妹的丧事。乍一听,着实吓了我一跳,这么年轻,就往生了。可除了遗憾,也无计可施。
1949年年初,我还在三和酒楼当学徒。一天,家里来信,说给我说下了新的亲事,过几天新娘就会到上海。初看到信,我很是意外,从头到尾家里没跟我提起过这事儿;也没见像第一次订亲那样有人上门相看,怎么就定下来了呢?亲戚们告诉我,实际上是相看过的,就是我不知道。一问才知道,那个说找错人的老乡,就是我的未来岳父。
那是个秋天午后,酒楼里已经忙过了,正是厨房伙计开饭的时间。我刚拿了个大海碗,装了一碗饭,挖了一勺子青菜豆腐,准备吃饭,就听得看门的大爷喊我说有人找。我急着应声走出来,饭碗也没放下。
来者是个四五十岁的长者,不认识,开口就问我父亲叫什么名字。听口音是扬州人,我便觉得亲切,如实说,叫李有仁。他上下打量了我好一会儿,一边说,不对不对,找错人了。我善意提醒道,我们那里有个南门,有个西门,他可能要找的是西门的李有仁。他说,对的,对的,说完便走了。
后来结婚了,岳父说起对我的第一印象:身体壮实,圆脸高额,眼神清明,和气诚恳,没有瘌痢头,是个好青年。说起来还有些有趣,岳父跑到上海偷偷看我一眼,主要就是因为听说我们家人有人有瘌痢头,他要看看我有没有。
至今,我也诧异,那匆匆一面,岳父是如何会给了我那么多肯定的评价的。因为在我的记忆里,那日岳父见我时,我应该是刚下厨,胸前还挂着条油腻腻的围裙。学徒穷,自然也没钱置办新衣服,衣衫补丁上加补丁,怎么看也不像是个配得上乡绅小姐的样子。岳父居然看了这样的我,还愿意将宝贝的女儿嫁给我。怎么说呢,可能真的是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