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中人开坛讲法很是繁琐，除了诸多仪式，还有固定的文辞，先阐释天地大道，诸多仙法最为总纲的一篇篇章，这是表示接下来要说的仙法乃是源自于此，请听者指正。这篇总纲，有四千言。之后，少凡才开始真正讲述他的突破之法。
“……吾以祖师所传之仙法修炼，于仙门前久叩，无有成效。仔细思量，乃我力穷之故。老朽并非仙道天才，一步步走来历经万苦，屡屡遭挫。故而忽发奇想，若我力穷，何不借他人之力？”
方石静静听着，知道正戏来了。而接下来少凡所说，便是他的秘法了。
“他人之力难借，所得灵气皆为辛苦，日日勤修养来，离体便回归天地，我又如何借得？老朽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一个法子。”
“接续人体，他修即我修，我修亦是他修，彼此不分，自然借得。只是此法行来略难，成效也差，分心两用，虽是一体，却于仙道难有进境，诸位请看，这就是此法的结局！”
他说着一抖袍袖，从里面丢出一具尸体，生有两首四腿，八只手分列两边。这具尸体显然死了许久，但却被他用仙术保存，看起来依然完好，只是接合处有非常明显的伤口，鲜红的肉翻出来，看的许多人有些恶心。
方石仔细看着，从这具尸体上看到了许多东西。皮疹、肿瘤这样的东西在少凡看来肯定很丑，不想拿给别人看，这具作为教具的尸体被削掉很多部分，但方石此时的感觉，却远比眼睛要细致。
这人曾生活在大乐山，因此方石利用融山之意能在一定程度上回溯因果，看到这人生前的一些片段。
这人，或者说几人，乃是从青州买来的几个凡人，彼此是亲兄弟，到了大乐山便被少凡传了心法，授予丹药，修炼仙道。本以为是撞大运，但等他们灵气刚刚稳固，便被少凡肢解、缝合，又以法术灵药令他们在这个过程中不死去，最终造出了这样的东西。
方石看到的，只是些许片段、情绪的碎片，但已能从中感受到残酷。这样的残酷他是见过也体会过的，大多数修仙者对于凡人皆视作草木蝼蚁，这样的态度会随着时间推移和修为增加而愈发明显、恶劣，可这样的对待，连猪狗都不如了。
排异反应这样的名词少凡一定没听过，但他在这个过程中一定知道走不通，因此便不再做了。但……与青州几兄弟一同买来的人，有两千之多，而他们并非是第一批人。
方石眯着眼，没表现出任何情绪。他听着少凡仔仔细细讲述接续人体的细节和过程，观察思考结果和最终的结局，想起自己看到的那处埋骨地，充满死气和怨气的地方，心中杀意渐浓。
场中人也有人觉得不妥，但他们看不到方石看到的东西，感受没有那般深，也的确未曾将凡人太过重视，有人问了一句。
“呃，这么做一定死了不少人吧？是不是有伤天和？”
少凡看过去，眼神很冷，他见说话者是一位年轻有为的修仙人，又出身名门藏仙洞，立刻露出和煦的笑容。
“哦，却如陈小友所说，死了不少，可这是为了探索仙道奥秘！他们的死是值得的，也是有价值的。何况这些都是凡人，我大乐山仙门出了三倍的价格将他们买了，也都签了生死状，事后也做了祭奠，令他们入土为安！老朽以为，做到了仁至义尽，至于他们的死，乃是天数，老朽也很遗憾，却非我所能改了。”
他这话说出来，那位陈姓修仙人虽仍有不忍之色，但已经开始点头。
“原来如此，少凡前辈既然如此做了，也怪不得了。确实，这是值得的。”
大厅中大多数人都开始附和，觉得这事没什么。自人王驾崩以来，诸州战乱，每天死掉的人都难以计数，这天地如此之大，死了几千年都没死完，这些因为少凡对仙道探索而死的人，又算得了什么？何况他出钱买了这些人的命，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除此之外，他们还为仙道做出了贡献，令一位仙人成就，相对于战乱死去的人，已经是有了巨大的价值和作用。
“少凡道友，这个法子，恐怕不是你破关的法子吧？我瞧你身躯完好，没多出半条手臂，还是说，你将它们藏了起来？”
说话的是中年仙人，方石认得他，过去也曾见过，这是陆非，即俞飞白之师。他此时笑着问了这话，调节场中气氛，有许多人都跟着他笑起来。
“陆道友说的是，这个法子，确实不是老朽成就的法门。老朽的法门乃是……阴阳调和，应天地人伦之理也！”
少凡这话说的很大声，也很得意。他确实该得意，相对百年前想到的法子，因失败而死的成千上万人，现在的方法很是安全，牺牲极少，收效也变多了。
“老朽试过将人合二为一，却忽略了一点。天地自然法则不可违逆。强令两者合一，乃是邪路，走错了，这世间本就有令人合二为一的法子！”
他接下来讲的，则是交合人伦，听的场中人纷纷点头。
“老朽的法门，就是令一女子承受老朽之精气灵气，养成道基，然后令女子以此修行，日日耕耘，助她进境。到了合适的时候，便将养出去的灵气收回，如此便可令修为大幅增长，比静坐苦修要快的多，也开心许多！”
方石看着这人夸夸其谈，心想果不其然。他初来此世界时，也曾想过修仙有没有双修之类的法门，但这样的问题问出来，父母也好，见过的仙人也罢，都答未有，还问他双修是什么东西……原来是没开发出来。
只是这位少凡的做法，更像是传说中的采补，而非两利双修。
仔细想来，这事倒也不算奇怪。过去不知多少年中，仙道被人王戒备，被天山那样古老恐怖的传承打压，世人皆以修仙为耻，因此新的修仙方法恐怕一直都是很少见的。只有如今人王驾崩，天山传承几乎断绝，才有修仙人有机会做些尝试。
说到兴处，少凡又唤来若竹，竟当场为在场众人展示种种细节步骤，显然没打算将这门秘法私藏。
而这个过程中，若竹一直没什么表情，只是脸色桃红，乃血液上涌，欲望所致，非是情绪。
她显然不是第一次被这样做了，过去少凡也为门下弟子做过展示，便是以她为教材。
方石没兴趣看，反正于他无用。他知道了自己恶心的缘由，也知道少凡过去做的事情，已经不想留他性命，只是现在人多，不方便动手。
“诸位觉得此法如何？”事毕之后，少凡老态不复，看起来竟年轻许多。若竹这个女人，还在养基之中，没能为他提供灵气，但肉体之乐却极为擅长，这也是少凡最近会将她带在身边的最大原因。
大多数人都开始称赞这样的方法极秒，回去就要尝试，也有女性修仙人不悦，有人说道。
“这样的法子男人做得，我们女子却做不得，否则就是失节了，也太过放荡。”这个世界经人王教化，也有基本的道德观念，女子是要有些气节和贞洁的，这样的观念从何而来，已经无从考证，但大多数有些教养和资本的人家都这样认为。
“是啊，即便能做，也没有相应的法门，这一趟我们却是白来了。”
少凡闻言，也笑了起来：“此乃修仙，而非失节，何谈放荡？女子之法，老朽自然是创不出的，还要诸位仙子努力才是！”
有女人啐了一口，骂道：“老流氓！”却没怎么生气，毕竟对方是一位平易近人的仙人。
陆非开口道：“诸位莫要心急，依我看此法于境界低微之时尚有用处，到了仙人之境，便有些难了。何况养基之法，被养之人也算是修仙人，非是凡人，这要如何是好？”
少凡皱眉辩解：“陆道友此言差矣，养基一事，乃是我将修为借出，令本没有修仙天赋者尝到修仙人的妙处！本质上仍是凡人！她们因此倒要感谢我！甚至获得修仙经验，有机会踏上这条路·！至于仙人之境，倒也无妨，只要多养一些人即可。依老朽计算，只要养出万人至筑基境，再令他们修至筑基中期，便足以令老朽成就仙尊之境！”
万人即可成就仙尊，尽管他本身是仙人，这个数字也称得上夸张。只是，这不是多，而是少。仙尊乃是仙人进一步的升华，这方世界也是有数的，无一不是有名强者，大仙门的中流砥柱，这世上真正处于最高点的存在了，寻常仙人修至仙尊，不论天赋如何，所需积累就不是一两座山的灵气能够达成的。
已经有人开始意动，决定回去就做尝试。方石冷冷看着这一切，没再生多少情绪。
俞飞白拉了拉他的衣角，悄声问道。
“方，方兄，你觉得这法子怎么样，好不好用？我能不能用？”
方石看着他跃跃欲试又拉不下脸的害羞模样，觉得这人一定是个处男。
“你师父不会让你用的。”
“啊？你怎么知道？”
方石摊手：“这个要问你师父，他现在挺不高兴的，显然对这法子没兴趣，不可能让你用。”
“这……我还想尽快追上方兄，共同探索仙道呢！”俞飞白表情失落，觉得梦想被破灭了。
方石心说你我这辈子也没这种机会了，但还是笑笑安慰他。
“走的踏实些有好处，慢慢来吧。”
他已经在思考什么时候动手，怎样动手才能掩人耳目。要不要把在场所有人都灭口，避免这种法子外传，让世界正常、和谐一点。
方石能预料到这种方法传播出去的后果，没有修仙人能拒绝快速增进修为的办法。他们还不存在正邪之别，也没有道德观念。普通凡人不过是随意取用的工具，仅此而已。
但灭口的话，就意味着他得杀了俞飞白，这可能是他唯一有些障碍的地方。这是个称得上朋友的人，心地也不坏。但若只放了他，和放了其它人也没什么区别。
他正在思考，少凡却注意到了他，出声问道。
“方道友静思颇久，可是有所见教？你于仙关前停滞，不如尝试此法，以做突破？”
方石心说我正考虑怎么杀你，你到来触我的霉头？眯眼打量，他忽生一计，有了计较。
他知道少凡的意思，是想获得支持，认同他的法门，但这样的东西，他绝对是万难认可的。倒不是说他对天下众生凡人有多么大的怜悯和同情，只是身为天山之主，天然受到仙门敌视，这是阵营上的冲突，调和不得，他方石又哪能坐视一门可以快速壮大仙门的法门流传开来？
嗯，他真是这么想的。
脸上摆出失望的神情。
“我当是如何神奇的法子，不过双修采补，小术而已。”
语调不屑到了极点，仿佛早已知晓，甚至比少凡知道的还多。
“哦？方道友所言，似是对我这法门有了极深的了解？小术？此乃大道！”少凡连续受到质疑，也生了脾气出来，他本就是一方门主，多年来难有逆抗，若非本性不喜争执，以此时的心情，早就动手打方石了。
方石心说我那世界的人已经把这东西想烂了，自然知道的比你多。
“双修采补，即你之术也，阴阳调合，称得上应天顺天，但深究起来，仙道本就是逆天，而非顺天。”
他这话说出来，无异于振聋发聩，自修仙之道有史以来，便讲究顺天而行方可成仙，因此方石的言论无疑是惊世骇俗的。
“我在过去之时，也想过类似的法子，虽然不曾实践，但也能察觉其中问题。首先便是根基不稳，难成大器。凡人所见所修所养之灵气，哪里比得上仙人？恐怕驳杂不纯，境界低时还好，境界高些，便没什么大用，修为难有长进，反倒要受其害。”
“这……”少凡无语，他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大乐山仙门历代祖师，只有寥寥几位成仙了，可也大多死于那场夺山祸乱。事实上，现在的大小乐山仙门，传承自先前乐山仙门，只是那个传承的根基已毁，留下的只有低微修为者与少数灵药和残破的典籍。当年夺山之时，少凡只是个小童，又能知道些什么？成仙之后，他也的确察觉了灵气的质量会有所不同，但今日却不宜说了。
他答不上话，众人便开始动摇，觉得这可能的确会出问题。
“其二，修仙之事，自古以来便是寂寞苦楚的，再好的朋友也难以帮忙，再亲的亲人也难以替代，以采补之法修行，每日苦修竟成了极大的乐事！如此长久，道心不坚，难有进境，是望不到高处的。”
众人开始点头，有人附和。
“方小城主说的有道理。”
少凡的脸色变的有些难看。
“其三，我先前所说，修仙乃逆天而行！诸位可知为何？”
众人摇头，都盯着他，连三位仙人也目不转睛。
“这世间生来就有死，亦有衰病老苦，可见天不许人常存，不许得永生。我等修仙人取天地灵气以养自身，看起来是顺天壮大，不过是夺天造化，实实在在是逆天之举，你双修采补，调和阴阳，顺天而行，又怎能窥见真正仙道？反而背道而驰！”
众人听完这番话，心情震荡，这与他们过去所学完全不同，但仔细想来却有道理。
方石见状，觉得需要加一把火。
“顺成人，逆成仙，只在心中一念间！”
前两句本是他那个世界某个道家宗师所写的一段话，但后面的，则是出自某热血小说，此时断章取义用来忽悠这些人再好不过了。
看着所有人明亮的眼睛，仿佛得通大道般的表情，方石很满意，这下打死他们都不会用双修采补的方法修仙了，否则便是没有理想。至于那些话，他自己当然是不信的，于仙道上走了些时日，他的体悟其实没这么复杂玄虚，修仙之路无非吸养灵气，身体资质是一回事，方法也很重要。如果心境有些感悟，那么境界就会飞速提升。其实这些东西都是仙门中老生常谈的经验，经得起时间考验，相信这些人也曾听过……但这世上有几人肯信这最为浅显的道理？就如同那个世界，很多人不相信汗水能换来成果，他们相信的，是汗水和家境都能换来成果。
已经有人开始向方石行礼，口称前辈。
“多谢前辈赐教！”
“方前辈所言震撼徐某，如雷贯耳！”
“方小城主不愧是中州百年难见的天才！所言极是！”
少凡脸色深沉，显然有些生气，他只感觉内心难平，血液上涌。这对于一位仙人而言并不正常，但他以为自己只是气急了。
方石瞅了他一眼，见他仍能保持表面平静，知道还不够火候，一边搅动食指，一边又道。
“若此法传出去，被歹人使用，便不是只有凡人会成为祭品，不免有修仙人遭到毒手，届时少凡仙人恐怕会成为罪人。”
他这样说，被少凡找到了反驳的理由。先前逆天顺天之说，于他这真仙也有启发，挑不出毛病，根基灵气，也是戳到软处，但这话一出，少凡便找到了针对方石的说辞。
“方道友这样说，是觉得场中有人会做这种事？还是说，你觉得修仙人中会有品行低劣之辈？可笑！”
这话引起一些议论，有人附和，但方石闻言只是笑。
“场中人如何我不知道，假定诸位都不会如此做。但少凡仙人竟觉得这世上修仙人皆是品德高洁之辈？”
“我辈修仙者，皆出身高门大户，纵然有寒门之子，也是天生地养的灵秀之人，德行又怎会有缺？”
方石也不说话，他冷着脸看着少凡，觉得这人的确是有些蠢的。
在场众人受到感染，谈论的声音也低下来，他们自知少凡所言并不现实，别的不说，就说乐山被大神通者摄走一事，又哪里称得上德行了？而这位少凡仙人买来凡人残虐，说是为了仙道，但凡人也是人啊。
修到极高境界的仙人都是这样，谁又敢说自己德行无缺？事涉修为，哪怕是同为修仙人，也难免会有人生出歹心。少数几位女子已经暗暗记下所有人的样貌，打算在以后的交往中多加留心了。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许久，还是被打破了。
只是所有人都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方式，这样的结局。
“少凡仙人，你怎么这么蠢？”
方石直言不讳，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但话音刚落，少凡口喷鲜血，从座而起，摇晃站立，体内灵气破出，氤氲射出道道光华。他原本就一副老相，此时却衰到极点，有死意散发。
高台上另两位仙人皱眉，陆非探手过来想要施救，却被一道溢散的灵气击开，而那位年轻人却早就避开，冷眼旁观。
“青华仙！何故躲闪！少凡与你也是故交，怎不出手相救？”
陆非急道，但年轻仙人却摇头冷哼。
“只是昔年曾见过，彼此印象都不深，怎称得上故交？何况此人心境如此之差，好不容易登临仙门，却被别人三言两语就破了境界，可见本就没有资格成仙。如此之人，救了又如何？”
陆非听他这样说，也知道没什么办法，凭他一人是难救少凡的，如今也只能任他死去。
“我会替你照顾好门下子弟的，少凡仙人，慢走。”
陆非这样说着，少凡却再说不出话来，他面目狰狞，大半个身体已经被体内灵气冲散，整个人爆开来，却连鲜血都没留下。
成仙之人，体内大半都化为有质灵气，少凡如水般喷洒，一生吸取，到最后也是泽被山川。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浓郁灵气和大乐山的勃勃生机，如临仙境，有人感叹，有人惋惜，有人惶恐，一位真正的仙人，竟然就这么死了。
青华仙人笑道：“无用之人，竟能予我这般造化。”说罢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玉瓶，施展妙法将浓郁灵气吸取收纳。
陆非怒瞪：“青华，你竟敢如此！”他眉须张立，是真真正正的怒发冲冠。
“他死了就死了，如此多的造化，岂能平白丢失？陆非，大不了分你一半，否则你我争执起来，便不是死一人的事了！”
青华仙人冷芒爆射，话说出来，有种令人胆寒的气势。场中人都觉身子一抖，连陆非也颤了颤眉毛。只有方石面色未变，看着事情的发展沉默不语。
陆非沉默片刻，朗声道：“你我一人一半，此事说好？”
青华仙一愣，哼了一声。
“我以为你陆非如何正人君子……”
“我这一半，留给大乐山仙门弟子。”
“……无用之人教出来的子弟，留给他们何用？”
“这是我的承诺。”
“……随你。”
方石转身离去，将左手插进口袋。他的突发奇想耗费自己许多精力，此时事情结束，也是时候离开了。
一场盛会落下帷幕，他心思疲惫，全无杀死仙人的成就感，更没有半点罪恶负疚，再看向那处埋骨地，却看不到怨气了。
承恒见他从嘈杂纷乱中走出，出声问道：“少主，可是有事发生？”
方石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回答：“少凡被我引动灵气爆体而亡，我们走慢些，看看谁会跟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