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音殿内,众人无不惊异的看着那道角落里的瘦小身影。
竟然有人敢在太虚师叔的课上出言打断他的话!这件事如果传出去,那绝对会掀起一番轰动。
不过还有一些人见到那人是子衿后,反而脸上带起一丝玩味的笑容,显然是想看一出好戏。
太虚道人不见喜怒,负手而立,看向子衿。
“你叫什么名字?”
太虚道人的语气十分平缓,但在子衿听来却有莫大的压迫感。
他连忙作了一揖,颤着音道:“弟子······弟子缘子衿,见过太虚师叔。”
子衿的举动并没让太虚道人的神情有一丝的变化,只见他不再理小沁,而是缓步走向子衿。
终于,他停在了子衿的身边,开始细细打量眼前的这个少年。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周围的空气仿佛都稀薄了起来,子衿的右手死死的抓着衣角,手心里已经渗出了汗。
“你刚刚打断为师的话,说让为师稍等,可是为何?”
太虚道人的语气依然没有起一丝涟漪,他的问题也十分普通,但是在场众人包括子衿却有种被压住喘不过气的感觉。
“太·····师·····我···不,弟子···”
子衿身子身子微微颤抖,支支吾吾的有些口齿不清。
那些看好戏的师兄弟脸上顿时露出忍俊不禁的样子,这个凡人,竟然害怕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子衿脸色憋的通红,刚刚想好的说辞竟然全都忘了。
他瞄了一眼前方,跨过众人,落在了小沁身上,只见她正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
他心中一暖,闭上眼睛舒了口气,松开了紧抓袍袖的手。
想是下定了决心,他朗声说道:“启禀太虚师叔,小师妹的书在我这里。”
众人听闻后无不惊讶起来,而小沁更是一脸吃惊,差点便惊呼出声来。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我的书,明明就·····”
转瞬她便明白了子衿的心意。
思念及此,她眼眶一酸,落下泪来。
太虚道人闻言,又道:“你说这本既然是她的,那你的呢?”
子衿低着头支吾道:“弟子的书··被··被弟子不小心弄丢了。”他声音越说越低,显然撒谎对他来说也并不容易。
“弄丢了?”
太虚道人似是不信,转身看了眼小沁,却见她此刻一脸哀伤,默默的流泪。
于是他将子衿桌子上的邵华经拿起,又走回了小沁的身边,丢下书道:“他说的可是实话?”
子衿见状,怕小沁不知道自己的想法,说露了嘴,连忙插口道:“太虚师叔,这件事小师妹她并不知情,她的书是弟子偷偷拿过来的。”
他话音刚落,太虚道人猛的回头,冷声道:“为师问你了么?”
这般气势吓得子衿差点软倒,连忙噤了声。而在座的其他弟子也都是心中一震。
然而有些人却扬起了嘴角。
闹吧,闹吧,太虚道人的气生得越大,这事情的后果就会越严重。而他们最喜闻乐见的便是这个凡人遭殃。
太虚道人又重新看向小沁,她此刻已经心乱如麻。如果自己承认,那么子衿受到的处罚一定会非常严厉,甚至有可能逐出师门。如果自己不承认,那么子衿也定会被冠以一个欺骗长老的罪名,后果还是很严重。
小沁理清一切后又看向了子衿。原来他这么做,早就断了一切后路。
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却见子衿一脸诚恳,眼睛里满是期待,朝她点了点头。
小沁虽然会意,但这个头却无论如何都点不下来。
在场众人先入为主,本身就对子衿有所成见,此刻子衿这么说了,他们无不相信,于是都鄙夷的看向子衿。这个低贱的凡人,竟然做起了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太虚道长环视一圈,冷笑了一声,对子衿道:“你说这本书是你偷偷从她那儿拿来的,可既然你已经做了盗窃之事,那你为何现在又主动承认了?”
子衿闻言,心中咯噔一响。
是啊,自己怎么会如此蠢笨?天底下哪里有贼会在盗了他人东西后,不打自招,主动承认的道理?如此大的疏漏,怎么自己刚刚就没有想到呢?
子衿方寸大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若是被揭穿,自己不仅救不下小沁,还得让她和自己一样顶上欺骗长老的罪名。那后果可就不是丢失本书这么点小事能比的了。
子衿已经急得额头上冒出了细汗,而其他弟子也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纷纷看向他们两人。
太虚道人并未强逼,而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子衿这般情况下哪里找得到合理的说辞?
聆音殿内,气氛空前的紧张,仿佛落针可闻。
正当山穷水尽之时,太虚道人却忽然袍袖一挥,道:“罢了,既然你自己已经承认,为师也就不再细究了。”
子衿闻言一惊,难以置信的看向太虚道人。
太虚道人又道:“你可知昊阳弟子在门中偷盗,会受到怎样的处罚么?”
子衿清醒过来,颤声道:“弟子···弟子知道。”
在昊阳剑派里,偷盗是大忌,被发现的弟子会根据情况的恶劣程度,进行悔过崖罚跪两日至逐出师门不等的惩罚。
偷盗邵华经这种寻常书籍,照理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寻常时候,最多也就悔过半日便过去了,但若是太虚道人降罚,那事情的后果可就难以估量了。
众人也都有了幸灾乐祸的意味,这个碍眼的凡人受罚,他们喜闻乐见。子衿已经做好接受严厉惩处的准备,可太虚道人却沉默了下来。
良久之后,他开口道:“就罚你去悔过崖反省一日吧。”
子衿一愣,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处罚竟是这么简单。
太虚道人并不理会,瞥了他一眼,缓缓又道:“今日只是小惩,下次再来的时候,你若还是没书,那就别怪为师不客气了。”
这段话依然稀松平常,可却在子衿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下次再来?师叔的意思是我还能再过来听课?
这是从来都不会有的情况,太虚道人的这项处罚,不仅子衿无法相信,就连在场的其他弟子也愕然万分。
可太虚道人却丝毫不理众人的反应。
“还有你。”
他又转过身看向小沁,道:“你身为昊阳弟子,竟然连自己的书都看不住,于理也当罚。”
小沁见子衿平安无事,心中已是欢喜,此刻她脸上虽然还挂着眼泪,但已经忧伤全无,连忙抱拳道:“请太虚师叔责罚。”
太虚道人点了点头,道:“就罚你将韶华经抄录两遍,三日后交付于为师。”
“是”
言毕之后,他又扫视了一下那些神情愕然的弟子。
殿内响起一道肃声。
“上课!”
······
转眼,课已上完。
散课之后,众弟子都各自回去了,子衿是最后一个走的,他拜别了太虚道人,向悔过崖那边走去。
子衿走后,聆音殿内便只剩下太虚道人一人了。
他正望着远方出神,背后却响起了一道脚步声。阴影中无法识别那人的相貌,只听他悠悠开口道:“太虚,今日你是怎了?往日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太虚道人也不回头,道:“你指的是何事?”
那人笑道:“莫要装蒜,我指的是那个少年的事,你今日怎么会轻易就放过了他?”
太虚道人沉默半晌,轻轻笑道:“原来是这事,你可有何说辞?”
那人又是一阵轻笑,道:“他今日欺骗的可是仙界里大名鼎鼎的太虚道人,你莫非一点都不知道?”
太虚道人笑了一声,开口道:“你休要激我,他的那些把戏我岂有不知的?只是念他年纪轻轻却有一副侠义心肠,胜却其余那些弟子不知多少,所以···”
“所以你便饶了他?”那人插嘴道。
太虚道人默然不语,只是脸上挂着笑意。
那人沉默半晌,又道:“那你又可知,他就是三年前试剑台上的那个少年。”
太虚道人闻言一惊,转头看向身后那人。
良久,他看向远方,悠悠叹道:“难得,难得·······”
今日子衿虽然被罚,但是他心里却十分高兴。如今,他既救下了小沁,让她免了逐出课堂的惩罚,自己又能不被逐出师门,可谓两全其美。想到这,他心中一喜,竟哼起了小曲。
他正走着,不远处他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原来她散课之后没找自己是因为来这里等了。
子衿笑道:“小沁,你来这儿做什么?”
不知为何,小沁见了他竟是脸上一红,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良久,她冲到子衿身边,塞给了他一个东西。
“谢谢你,子衿哥。”
说完,她便跑走了。
子衿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东西,原来是一个红色吊坠,看样子应该是她自己编的。
他忽然又想到什么,拿出了怀中的玉石,比对之后发现刚好合适。
原来她做这个东西是这样的用意。
子衿一笑,脚下的步子越发轻快了起来。
………………
悔过崖地处天机峰西北角,这里四周都是高耸的崖壁,人身处这里,会有一种坐进观天的感觉。
悔过崖一天之间,只有正午时分才会有阳光照入,所以这里草木稀疏,唯一的一棵树也只有立在崖边的那棵枯木。周围莫说是鸟鸣,就连虫叫都是听不到一声。
子衿生性不爱闯祸,所以这悔过崖他也是第一次来,他细细的看了一圈四周,发现除了他之外似乎没有其他人了。
这样也好,子衿心想如果这里还有其他弟子,那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与之相处。
他正如此想着,可走进里面之后,他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这里除了他以外并不是一个人都没有。崖边还立着一白衣女子,背朝着自己,刚刚自己没看见,只是因为她的身体刚好被那棵枯树挡住了而已。
子衿见那女子立于崖边,对周遭的一切不闻不问,静若处子。清风徐过,她的白衣飘飘如烟,如乘奔御风。那般气质恍若九天仙子,虽只是个背影,但子衿却也是看得一痴。
半晌,子衿才反应过来,连忙朝她行了一礼,道:“师弟缘子衿,见过师姐。”
安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女子竟真的是一丝反应都没有,依然静立在那儿,对子衿的问候毫不理会。
子衿见她并不理会自己,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心道如此最好,互不干涉,安安静静过了这一日便可。
他找了处干净的角落,席地坐下。
深秋时节,悔过崖里的风吹来,让人有些寒意,子衿裹紧衣服,缩在角落里望着远方发呆,那里是大雁归家的方向。
家么?
他开始回想起一些事情。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个时候侍剑爷爷还在,自己还只是个孩童,而侍剑爷爷每天都会用他长满茧子的手轻轻帮自己穿戴衣服,一边穿还一边叮嘱自己。
“子衿,你长大以后可一定要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顶天立地?曾经的他无法理解这个词的意思。现在他终于能理解了,但那个词却也已经与他不再有关。
那时候的自己就爱调皮捣蛋,还记得有次,侍剑爷爷靠着椅子睡着了,自己偷偷拔下了几根他的胡子。侍剑爷爷一声吃痛,醒了过来。当时自己吓了一跳,可使侍剑爷爷见了,却没生气,反倒笑着将自己抱着逗弄起来。
“你这个小鬼头,真是越来越混账了,竟然敢拔你爷爷的胡子,看你爷爷怎么收拾你。”
屋子里满是欢声笑语。
还记得有一次,自己跌倒在地上磕破了手,嚎啕大哭的时候,没人理他,也是侍剑爷爷第一个冲上来把自己搂在怀中安慰。
“子衿不哭,爷爷在,爷爷在这儿。”
那时候,他温暖的怀抱,深深的刻在了自己的脑海中,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时的自己贪玩,剑派里没有孩童可以戏耍的东西,于是侍剑爷爷每次下山回来都会为自己带个玩具。还记得那个拨浪鼓么,那是自己最喜欢的玩具,是自己生辰那天侍剑爷爷送的。直到现在自己还保留着它,从未丢弃。
当然,侍剑爷爷是不知道自己生辰的,他只是把捡到自己的那天当成了自己的生辰。
还有好多好多···但那些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在回忆中,子衿渐渐进入了梦乡,眼角上,他的眼泪早已干涸·······
忽然,他感到自己的鼻子被一根柔软的手指点了几下。
他的身边响起了一道娇笑声。
子衿还在沉睡,那笑声的主人又拿起了一根枯草开始逗弄他。
终于,子衿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眼前的身影也渐渐清晰起来。
原来这个调皮的人是她,子衿哑然失笑。
“小沁?你怎么来了?”
小沁将手别在了背后,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
“子衿哥,你猜!”
子衿哪里猜得到,只能笑道:“这次我可猜不到了。”
小沁脸上一红,将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子衿一看,原来是一个饭篮子。
“你呀,真笨,都这个时辰了,我过来,当然是给你送饭来了。”
子衿闻言,这才发现周围的天已经黑了,傻笑道:“你看看我,居然这个都猜不到。”
小沁又道:“好了,子衿哥,快点趁热吃吧,待会凉了就不好了。”
子衿点了点头,接过篮子,掀开了上面的白布。里面是几个白面馒头和一点配菜,虽然不是很丰盛,但是却令他食指大动。
他刚要拿起一个往嘴里送,却忽然想起一事。
他站起身,对着不远处的那个白衣女子喊道:“师姐,这么晚了,您也过来吃点东西吧。”
可那白衣女子听后,依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就好像没听见一般。
子衿无奈,也不再劝说,重新坐下,开始吃起来。
小沁也是在子衿喊话后才发现这里原来还有一人,于是问道:“子衿哥,她是谁?你认识么?”
子衿摇了摇头,道:“我也不认识,只是在这里碰到的。应该是其他殿的被罚弟子。”
小沁看向那女子,缓缓点头,也不再多言。
半个时辰后,子衿吃完小沁带来的东西,伸了个懒腰,只感觉十分畅快。
小沁见时候不早了,于是道:“子衿哥,我先走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小心一点,明天早上我再过来给你送吃的。”
子衿道:“好的,小沁,你回去也小心点。”
“嗯!”
二人做了道别,小沁提着篮子便回去了。这里就又只剩下子衿和那白衣女子了。
既然已经睡醒,子衿左右见无事可做,便开始盘腿打坐起来。他虽然不会什么法术,但是冥想还是能做做的。
可他坐下还未多久,悔过崖外便响起了几道骂声。
“这太虚老头竟然只是让他们两个一个抄书,一个思过,我看他真是老糊涂了。”
另一个人闻言,忙道:“可不是么?我们几个费了那么大的劲才从那丫头手上偷来了书,竟然是这个结果,想想我就一肚子火气。”
“算了,算了。”又是一人的声音。
闻言,起先一人气道:“怎么能算了?我气还在头上,不发泄一下心里憋的慌。”
最后一人又道:“憋得慌又能如何?你打得过那贱丫头么?”
那人又道:“我打不过,你就打得过?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行行,我五十步笑百步,好了吧?总之现在我们先教训下那废物,看他下次还敢不敢坏我们的好事了。”
子衿闻声,早已知道是秦书北几人,此刻,听他们的意思似乎对自己没安好心。他一时竟慌了神,想要找个地方躲躲,可这里视野如此开阔,连个缝隙都没有,去哪里躲藏?
正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那几个人已经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