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众人开始收拾带上洞来的行李衣物,因来时匆忙,并未携带许多,一人负了一个包裹,都聚在洞外,余村长见众人都收拾妥当,一脸郑重道:“咱们老祖宗因避战乱,寻入这南方深山之中,开辟了鹅溪村这块福地,至此已养育了七代人,虽不富裕,但都安宁喜乐,无求而自足,不想今遭此大难,无故来了一些秽物骚乱,弄得鸡犬不宁,人心惶惶,为顾全大局,留得我鹅溪村根脉不断,只好为难大家,先去邻近的天水寨暂住,待事情水落石出后,我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村人还深陷在昨日悲伤的氛围中,一片萎靡之色,余村长顿了一顿,继续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们如此消沉,想必他们也不愿见到,今后该当自强不息才是,咱们这就上路吧。”说完一挥手,领着众人往小径抄道而去。
这时张大勇从后面赶了上来,对余村长道:“村长,我有一事相求。”
余村长道:“说吧。”
张大勇道:“那鬼怪凶悍异常,寻常铁器根本难以伤其根本,我家中藏有一柄利剑,当年凭其游历四方,后来因归故里,尘封起来,昨日神思恍惚,竟忘记带上此物,我现下便回村取了来,以防不测,你们先行,我一会追上便是。”
余村长思虑片刻,道:“由得你去,但须时时注意安全。”
张大勇答应一声,背道而行,往村里走去。其余人则携老扶幼,前往天水寨方向。
张大勇此刻精神气力已恢复许多,但昨夜一直心神不宁,始终无法忘怀那些无辜死去的人,此行回村一来取剑,二来想涉险回到树林子里,把众人尸身都埋了,让他们入土为安,自己也少一分负罪感。因心中急切,脚下生风,走的飞快,不多时便到了家里。他从床底下拖出一只陈旧的箱子,打开铜锁,取出一个四尺来长的木匣子,又小心翼翼的打开木匣子,拿出一把剑来,只见这把剑崭新如初,一尘不染,显然是经常保养擦拭。他握住剑柄在空中比划几下,随即往腰间一挎,出门直往林子里走去。
故地重游,心情难免沉重,张大勇不敢多想,只顾赶路,不一会就到了昨日战场。那些尸体还在四散躺着,早已僵硬,有的表情狰狞,有的异常安详,他不愿意多看,拾起地上铁锄,找了一空地便开始扒坑,因伤未痊愈,他扒一会儿歇一会儿,费了好大劲,终于挖出个大坑来,然后把尸体一具具拖到坑里,并列排好,顷刻间已安置六具尸身,他又歇了一会儿,远远看见吴老七的尸身还靠在大树角,便走了过去。吴老七平时与他最是要好,如今却天人永隔,没来由一阵悲怆,步伐跟着一晃。
突然脚下像是踢到了什么球状物,低头一看,是颗人头,知是被他砍下来的那怪物的头颅,此刻离得近了,看的仔细,见那怪物双眼红芒褪去,两颗獠牙似也缩短了一点,虽然好奇,也不去管他,直往吴老七尸身走去。
走着走着,却慢下了脚步,似有什么东西放心不下,又转身走到那颗头颅旁边,矮下身细细端详,张大勇左右看了一会儿,忽然蓦地跳起,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拔腿就跑,连尸身都来不及掩埋,直奔出树林,朝余村长众人追去。
直跑得气喘吁吁,仍不肯停下来,他下山取剑,本已耽误了一些时间,又去刨坑埋人,此刻天已交正午,余村长他们早已去得远了,哪里追赶得上。这山路小径路窄地险,弯折又多,他虽然匆匆奔驰,碍于地形,却还是不够快,只急得焦头烂额,一边跑一边低呼:“大伙……大伙……糟了……糟了!”
原来被他砍下来的那颗头颅面孔,却是天水寨的村民!
两村因多有往来,他自然也结识了一些寨人,而死在他手里的那个鬼怪,正好是他认识的其中一人。
“不会的……不会的……”张大勇越想越是心惊,顾不得身体疲乏,伤口迸裂疼痛,只没命般追赶。等他将到天水寨,已是未时,从小径转出走向大路,远远便能看见寨中屋舍,但大路上见不到余村长一行人,料是进了寨子,一路奔走过去。
快到寨口,却看见道路尽头飞来一人,边跑边喊:“救命!”后面五丈远,还跟着一个尖耳红眼、长牙利爪的“鬼”!
张大勇大骇之余,拔剑在手,急冲过去,看清来人是赵寻,大声叫道:“牛子,快过来!”几个箭步奔到赵寻身前,一把把他拉在身后.
只见他惊恐万分,眼眶红丝遍布,泪迹未干,知他受了极大的刺激。对他道:“牛子,你往山里跑,千万别回头,这东西我对付得了!”
赵寻颤道:“大勇叔,我们……我们一起逃吧!”
张大勇道:“你先走,别回头,我解决了这厮再来寻你。”话语刚落,用力把赵寻推开,挺剑而上,独自应战。他本来想询问赵寻其他人的情况,但那恶鬼来的太快,已不留说话余地,便打算先救了赵寻,再去寨子里救其他人。
赵寻给他一推开到了一边,回过头去,见大勇与那红眼鬼斗在了一起,他正犹豫要不要上去帮忙,忽见右首不远处又钻出一只鬼来,“啊”的一声惊呼,慌不择路蹿入左首树林,往山中跑去。
他越跑越急,耳边风声呼呼,错以为那鬼怪紧跟身后,没命的跑,也不辨方向,直往深山里去,跑了老大一会儿,那山林越来越密,他仍不回头,双腿如飞,不知疲倦。忽然前脚被地上藤蔓绊了一下,赵寻“啊”的一声整个人摔了出去,前额重重撞到树上,就此昏倒。
等他悠悠醒转,已是夜间,头顶一盘清月悬挂,华光四射,远处几颗疏星点缀,更显皎洁,山林树冠如同披了一袭银灰色的薄纱,轻轻摆动,从叶缝间抖落一地碎玉,兀自闪烁。
赵寻翻身坐起,脑袋隐隐作痛,前额一块红印尚未褪去,他用手揉了揉,神志渐渐清醒,知道自己侥幸未死,料想那鬼怪已被甩脱,得以保了性命,只是周身被荆棘划伤多处,衣服也破了一些口子。
他四下里一看,浓叶簌簌,苍枝魅影,早已不知身在何处,远处风声中似乎夹着一些鸦唳兽吼,赵寻已成了惊弓之鸟,没来由一阵害怕,连忙爬起,寻了一颗大树攀爬上去,好在枝干粗壮,刚好容身,赵寻坐在横枝上,背负树干,头脑昏沉沉的,却再也睡不着去。一丝冷风拂过,一阵哆嗦,紧了紧衣服,仰头闭目,陷入了沉思。
他永远忘不了刚进天水寨时的场景,那寨子空荡荡的,人影也无,但家家门户大开。余村长大声呼喊,毫无应答,好奇之下,随意走进一家农户,才一进门,恶臭灌鼻,却见户主斜躺床榻,早已死去多日,尸身已经开始腐烂,一连造访数家,家家如此,显然是熟睡中给杀了,惊骇之下,余村长连忙带队出寨,谁知还未出得寨口,斜地里隐蔽处突然走出五六个红眼长牙鬼来,一身农夫装扮,诡异非常,那鬼一见了村人,立刻发疯似的冲进人堆,又扑又咬,如同狼狗一样,顷刻间已有数人尸横就地。
村人惊慌之中四散奔逃,赵寻从未见过这种非人非兽的渗人东西,虽然父亲被其所杀,自己又立誓报仇,但毕竟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惶恐之中,拉起母亲就跑,碰巧有一只鬼怪朝他们这追了过来,他下意识加快了速度,但身后的母亲却跟他不上,眼看那鬼怪就要追上,他紧扣着母亲的手突然被甩了开去,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只听母亲朝他喊到:“寻儿,你快跑!”
他猛转过头去,只看到自己母亲的背影,以微弱之躯,奋不顾身的挡住了那穷追不舍的鬼,他大喊一声:“娘……”话音未落,她已被那怪咬住了脖子,顿时惨叫连连,响彻寰宇。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那鬼怪撕咬,自己却无能为力,浑身发颤,眼泪决堤而出,心理只有一个念头闪过:“活下去!”随后艰难的转过身,咬紧牙关,撒腿便跑,眼泪横流,在眼角拖出两行浅痕,又滑落脸颊,附在风中,消失无形。
赵寻想到此处,双目渐渐湿了,自己双亲均遭大难,从此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一时悲从中来,忍不住大哭出声,在这空山深夜,尤显凄惨。哭了一会,忽觉得生来无趣,苟活不如好死,死了便没那烦恼,也可跟亲人重新团聚,瞥了一眼自己所在,离地三丈有余,双脚一挪,便要纵身跳下,倏然想起母亲诀别之语,如当头棒喝,暗骂自己:“我若死了,谁来报仇?大男儿顶天立地,这般挫折都受不住,反而哭哭啼啼,成了什么样!”
把泪狠狠一擦:“等我出得这山,定要找人回来,除妖伏魔,以慰父母、慰死去乡亲在天之灵!”
这番起了求生之欲,肚中立时“咕咕”作响,但黑夜昏林,也无法去寻东西吃,只好强自忍住。又想起张大勇来,此刻不知是死是活,但一定凶多吉少。赵寻越想越悲,悲又转怒:“娘亲、大勇叔,都是为了我......若不给他们报仇,枉自为人!”
他双拳握紧,重重捶树,心绪虽乱,兀自闭目休养,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