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寻使出轻功,没命般出了白剑门,顺着溪流下山而去,他早已不记得来时的路,一路上峰回路转,奔了两三个时辰,渐渐出了白剑门地界,地势也平坦起来,不再是群峰如林,只偶有几座孤峰伫立,互不牵连,各自独善其身。
天已渐黑,赵寻走在山路上,料想白剑门的人已无法追来,便松弛下来,气喘吁吁。谁知这一放松,登时头晕目眩,金星乱冒,但此番虎口脱险,赵寻仍不敢停歇,强自支撑走了一段路,走出不过半里,身子摇摇晃晃,感觉体**力急速消去,再走几步,手脚一软,跌倒在地,爬也爬不起来。
赵寻仰身躺在路边草地上,只觉全身上下十来处剑伤隐隐作痛,伤口深一点的还有些发痒,不过都不及胸口剧痛来的厉害,赵寻胸口挨了秦楚心内力雄浑的一掌,受掌处直欲炸裂一般,先前疲于奔命,内力充盈,还不觉伤口有多大问题,此刻消停下来,只感到周身如蚂蚁啃噬、恶鬼掏心一般,额头虚汗直冒,难受之极。
忙解开背上包裹去找创药,可此次来得急促,并未带有,伸手往怀里摸去,摸出一个瓷瓶,打开瓶盖,见是缓解自身丹毒、豌豆大小的黑丸。这药是他从丹药阁里偷出来的另外一瓶,此刻想也不想,抱着病急乱投医的心理,倒出几粒吞下。
疼痛不减,赵寻咬牙勉强支撑,不一会儿便晕了去。
再醒来时已是月挂当空,伤处依然阵痛不已,赵寻挣扎了几下想试着坐起身来,可浑身无力,摸出那瓶黑丸,想要再吃几粒,忽地想到:“我从丹药阁偷出来的共两个瓶子,这一瓶装的都是平常我吃的缓解之药,那么另外一瓶被打碎的自然是……是解药了!”咂了下嘴,暗道:“真是糟糕,这秦楚心左不刺右不刺,偏偏来刺我装有解药的瓶子,致我前功尽弃。唉,这药瓶虽替我挡了一剑,救了我一命,可救的只是一时,没了解药,早晚我还是要死,我这条命,看来不久后还是得交还回去。”
想到自己身受重伤,又即摇头苦笑:“看来不须多久,我便死得硬如石头,或许熬不过今夜。赵寻啊赵寻,都怪你脓包一个,打不过别人,只好束手受屠,自己死了倒不打紧,却辜负了别人的寄托。”
放下了药瓶,望了一眼手中蓝幽幽的莫忧剑,心道:“何姐姐把这样上乘的剑交于我,想来对我十分的信任,本来她便怕我受贼人欺负,才送我好剑防身,谁想我如此无用,给人伤成这等模样,唉,莫忧宝剑,跟了我这笨贼身边,可让你受了许多委屈。”又想:“这样吹毛断发的宝剑,可不能落入贼人手中,免得助纣为虐,又玷污声名,我看着是不成了,不如死之前挖个坑把剑埋了。”
憋足了劲,便要翻身,才一扭动,牵扯到肌肉上的伤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赵寻忍不住呻吟出声。
忽然不远处一人道:“是谁在那里?”声如银铃。
赵寻听得有人,也不管是敌是友,极力叫道:“是……是我……”
但听脚步声响,那人朝他这边走来,少顷后,眼前出现一个女子,她背着月光,看不出面貌,赵寻挣扎着想要说话,胸口一阵剧痛传来,又晕了过去。
……
复醒转时,发现已身处一间小木屋里,这木屋简陋之极,自己躺着的床榻都是枝条铺成,赵寻只觉头晕脑胀,他强打精神,提气喊道:“有人吗?”声音沙哑,无人回应。
这小屋门是开着的,赵寻往外看去,见是一片松林,他不知身在何处,起了一丝警觉之意,想起昨晚意识模糊之前遇到了一个女子,不由“啊”的一声惊呼,连忙翻身坐起,一摸身旁,发现剑和包裹俱在,才松了口气。
寻思:“我这是到了哪里?昨晚遇到那人又是谁?眼下行装俱在,我也留得性命,看来她不是白剑门的人,对我也没有歹意。这地方多半是她把我带过来的,等她回来,我先谢谢她,然后再问个明白。”
忽觉自己已能翻身坐起,便要下床,试了几次,却无法站立,胸口气闷如给大石压着一般,又躺了下去。
约过了一顿饭时分,屋外有脚步声响起,只听那人来到木屋旁,把什么东西放到地上,然后进了屋,见赵寻已醒,对他笑道:“你醒啦?”
赵寻眼中跳入一个清丽的女子,身着月白衫子,湖绿长裙,此刻正笑盈盈的望着他,赵寻与她眼神才一接触,不由脸上一红,不敢直视,侧过脸去,随后又忍不住偷眼细端,见她十六七岁模样,细眉薄唇,鹅蛋小脸,心中通通直跳,竟忘了答话。
那女子又问:“怎么哑巴啦!”声音清脆悦耳。
赵寻回过神来,吞吞吐吐的道:“没……没有,只是……只是喉咙有点发渴。”
女子微微一笑,从墙上取下一个水袋,递给了他,赵寻坐起身来接过,咕噜喝了几口,其实他也不是真渴,只是既说自己渴了,便多喝了几口,把壶袋还给那女子,稍作镇定后,开口问道:“可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那女子把水袋的塞子塞上,重又挂回墙上,道:“这里是秀山的一片松林里,这小屋是以前搭建歇脚用的。昨夜我赶路时见你倒在路边,看似受了很重的伤,就把你带到这来暂养。”顿了一顿,继道:“不知少侠被何人所伤,对方一定倚着人多,才把你打成了这样,看你不光身带剑创,似乎还受了很重的内伤。”
赵寻回道:“原来是……是姑娘救了我,唉,说来惭愧,我是给……给白剑门的一名弟子伤成这样的,只怪我学艺不精,打他不过。”说完愤愤切齿,对昨日之事仍无法释怀。
那女子道:“噢,原来是白剑门的众师兄把你伤了,你是……”
话未说完,赵寻“啊”的一声惊呼,打断道:“姑娘难道也是白剑门的人?”
那女子一怔,随即抿嘴笑道:“你莫要误会,我是四川吞灵派的弟子,与白剑门同属武林八大派,故而以师兄妹相称。”
赵寻一阵羞愧,暗骂自己愚笨,若这姑娘是白剑门的人,那干嘛要救自己。
只听那女子问道:“你是怎地与白剑门结了梁子的。”
赵寻想起前事,在白剑门经历的种种,一时思绪万千,感慨不已,又想到被秦楚心几番折磨,心怀不忿,道:“说来话长,我上辈子可能对白剑门做了些损德的事,比如逼迫他们一个个认我做老子,到了这一世,就该受尽了他们屈辱,来还上辈子欠下儿子的债。呸,这些小王八羔子,竟然对老子动手,大是不敬,日后我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赵寻本就是村人出身,后又随飞鼠帮学了做贼,这些粗话说得惯了,此刻心中大感痛恨,自然便大骂出口,也不顾忌有女在侧。及至骂完了话,才发觉自己失语。
正尴尬间,那女子咯咯一笑,道:“看你小小年纪,怕是还没我大,居然把自己当做别人的老子,若你真有这么多儿子,可怎么养活哟!”
赵寻不由一愣。
那女的笑了一阵,又道:“不过听师父说白剑门的师兄们近些年可越来越胡闹了,名声似乎也不大好。”
赵寻静静注视着她,见她笑得面若桃花,灿烂灼灼,忽地心头似一阵春风吹过,莫名也跟着欢喜起来。开口问道:“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笑答:“我叫木疏影,你呢?”
赵寻反复沉吟:“木疏影,木疏影,嗯,真好听……”
“喂!我问你话呢!”木疏影打断了他的沉思。
赵寻回过神,颇有些局促的道:“我姓赵,单名一个……一个寻字。”
木疏影道:“恩,你叫赵寻,不知拜在哪门哪派呀?”
赵寻不愿在她面前说起飞鼠帮,毕竟贼盗这个身份总是不雅,飞鼠帮在江湖中是个不起眼的小帮,便是说了谅她也不知晓,便道:“我无门无派,独行侠一个,流浪狗一只,能遇到木姑娘,那是我的荣幸。”随即抱拳施礼,又道:“姑娘相救之恩,我……呃……”赵寻本想说“姑娘相救之恩,我没齿不忘”。可话才说一半,拳掌一抱,牵动伤口,不禁低吟出声。
木疏影一惊,道:“啊哟,只顾着说话,却忘了你的伤势,我这就给你医治。”
也不等赵寻答话,转身出了屋,片刻后,从这小屋底下木头缝隙间渗入一丝淡淡的烟雾来,木疏影复进屋内,赵寻不解道:“这烟从何来?”
木疏影笑道:“这是松树的针叶点燃后生出的烟雾,这片松林里生有一种马尾松,针叶有愈创活血之效,我方才便是给你去采这松叶。以前搭建这小屋时因防地面虫蛇,所以被我搭得离地数尺,底下悬空,现在正好可在下面烧着松叶,以烟熏法治你身上的外创。至于内伤,在你晕厥时,我已给你服下本门的‘护元丹’,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你就在这屋子里忍受片刻,等烟散尽即可。”
赵寻待她说完,心中一阵温热,直欲下泪,颤道:“姑娘受累,赵寻在此多……多谢了!”
木疏影婉然一笑,转身出屋。
赵寻只闻这烟雾中有股淡淡清香,虽不似浓烟那样冲鼻,但毕竟有些熏眼,不由把眼闭上,眼前一黑,脑海里便闪出木疏影的倩影,正对自己嫣然巧笑,挥也挥之不去,赵寻不知何故,拼命去想别的东西,但顷刻间心思又转回木疏影这边来,这样想着她,心中也觉暖暖的,索性不再抗拒,倘然接受了自己的内心。
赵寻面上泛起笑容,胸口似乎也不再那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