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贤曾言:“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消亡。”
对于一个背负怨恨而沉默的孩子,大多数人只会理所当然地表示些同情,因为他们是大人,是习惯了忍受无奈的人,是懂得了放弃一些不切实际幻想的人。
送走了“爷爷”丁万春,李不亏继续沉默地乞讨着,不说话,不抗争,定时定量地完成站街会所分配的份额。让站街会的一众凶首一度认识到,这是一个已经认了命的孩子。他们那里知道,李不亏胸中火焰已燃至极点,他偏向于越愤怒越沉默的性子。
李不亏很清楚,如同站街会一样的存在,为世人所不容。它只不过是个纸老虎,看似凶恶噬人,其实一戳就破。人工制造畸形儿,已然突破了人类的道德底线。谁家没有孩子?只需将此消息散播出去,站街会顷刻间便会飞灰湮灭。只是,站街会在此地经营多年,此地的巡捕衙门信任不得,需要找外人求助。
等了几个月,终于等到了机会,他遇见了神经有些大条,思维有些跳脱的“仙子姐姐”,他现在的主人——秦可倾。
他们相逢于苏杭十月的金菊赏花会。似乎是哪个颇有名望的才子,偶得一株绝品金菊,相邀秦可倾前来观赏。看来这位才子还是做过许多功课的,秦仙子于四大名花中独爱菊,于四君子中偏爱梅,她这些喜好少有外人知晓。
李不亏选择秦可倾,绝不是因为她漂亮,而是在她身上发现妙木山师兄妹的飘逸出尘味道。她可能是修仙的人,看面相也不似坏人,清纯婉约中略显高洁,即便她也是本地人,也绝不会与“站街会”这等恶俗为伍。
他却不知,秦可倾也是一眼便看上了他。看上他的主要原因便是他长得太俊,太可爱。秦可倾这样的绝艳美色,觊觎者不知凡几,不乏皇族贵胄,诸侯公子,浊世佳才。但就是没有能入眼的,被家人长辈逼得急了,便生出了叛逆心思,她要自己培养自己未来的夫君,也就是俗世所说的——正太养成计划。
“小弟弟与我回去做个琴童,日后学些诗书歌赋,虽无大富大贵,也可自谋生计。不知可愿否?”秦可倾在人前,言辞一向很温和亲近的。
李不亏也没料到,竟如此顺利接近了她,他知道有人在暗处监视着自己,也怕将无能为力的旁人陷入险境便试探道:“谢谢仙子姐姐厚爱,然,小弟有一问,不知仙子姐姐可答否,如能应对,自当相随。”
秦可倾走到哪里都是一道风景,身后有一大票的世家公子、才子郎俊相随,听小乞丐竟要问答?众人颇有微词,相言这小乞丐不懂好坏,不知深浅,应诚惶诚恐,叩头拜谢才是。秦可倾也听得惊奇,也不做他想笑言道:“但问无妨。”
秦仙子的笑容可是很有感染力的,君不见四周那一大票浊世佳公子们,眼光闪的跟手电筒似的,哈喇子都流了一地。这杀伤力委实有点儿大,同样也骗取了李不亏对她的好感。不亏拱手轻吟道:“千秋无绝色,浊世有佳人。阆苑阙中行,蟠桃宴上闻。非瑶台不取,非蟾宫不求。但问眼前女,可是俏佳人?”
一众公子听完,破口大骂:“无耻,无耻之尤”原以为这小乞丐是要自抬身价,谋个好去处,那承想他是要调戏仙子?这马屁拍的,太******有水准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决不能让他得逞。不得不说,贵公子们想多了,李不亏才多大啊?即便再年长几岁,他身陷囹圄急于脱身,那有闲情去泡妞?
秦可倾却听出些别的意思,眸子波光盈亮,荡着些许喜悦。她手持月白轻丝手帕,抵唇思量,七步而答道:“素山雪里梅,清秋风中菊,一味度春风,芳尘无踪迹。天寒且不惧,岂怕冬雨稀?恰似乞儿问,识小郎君矣?”
不亏心中喜不自胜,对上了,终于对上了,她果然不是寻常人,这下可有救了。他与秦可倾,两人相顾一笑,不亏相随而去。众公子先听秦仙子答诗,觉得也太抬举这小乞丐了,对他更是不满。现在又见两人笑得默契,一副你懂,我懂,他们不懂得样子,胸中更是愤懑异常。当然,他们需要在仙子面前保持风度,不会当场发作,事后定是要找李不亏的晦气的。
再说相去的两人,事后李不亏请求秦仙子搭救小伙伴,出言灭除站街会时方才知晓,秦仙子神经一向大条,她哪里是懂得了李不亏词句中的意思?原来两人竟都会错了意。
秦仙子一脸懵懂道:“你赞我仙子下凡,我便夸你浊世小郎君,也算一番佳话,难道不是这个意思?”
李不亏惊得目瞪口呆,暗自发问:“天呢,我的神仙姐姐!我是在出谋划策打广告做宣传?是在证明自己的收养价值?”不可否认是达到了这个效果,秦仙子赏菊一行,又添了心地善良的好名声。人美,才高,心善,这样的偶像令更多的人趋之若鹜,声望和粉丝团都增大了好几圈。但这不是我要的啊!李不亏无语摇头。
仙子疑惑问:“那你以为我说什么?”
李不亏声音低迷道:“姐姐说,姐姐是仙子下凡,不怕世间魑魅魍魉宵小鼠辈,让我安心跟你走。”
仙子心中欢喜,并不觉得这解释有何不妥,接着问:“那你那首诗是个什么意思?”
李不亏不得不再解释一遍,他是真怕这个胸大脑空的姐姐没势力,却杠上站街会这种恶徒。不亏道:“我问姐姐是不是仙女下凡,不是夸姐姐漂亮的如仙子一般。是问姐姐有没有天上仙子一般的身手?修仙的那种仙子,不是漂亮的那种仙子。”
秦仙子是有些小傲娇的,笑容风吹云散,欢悦的神情没了。话说回来,但凡是个女的,原以为人是在夸赞自己美貌,现在被告知,不是夸你的,都高兴不到哪里去。仙子眨眨眼睛笑问:“那你觉得我是不是‘仙子’?”
李不亏看得仔细,一剪秋山远黛眉,两汪清潭含情目。琼鼻挺秀弄纤云,樱桃轻唇吐芳华。是真的很漂亮!但联想到仙子大条的神经,不亏无奈地摇了摇头。
仙子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仙子的语气越发的平静了,“那如果我真的不是‘仙子’,你将如何?”秦仙子却记得的,李不亏诗里说的明白,“非瑶台不取,非蟾宫不求。”
李不亏朗声道:“感念深恩,容后再报。我这便告辞离去。”
仙子终于爆发了,娇喝道:“你敢?你这小乞儿,今日哪里都去不得!你现在是我的私人物品,你自己签的卖身契还在我这里。即刻,马上,现在,便去给我抄写《先秦乐府谱》,抄五遍,不,十遍。”
不亏知道,虽然仙子姐姐话说的厉害,但骨子里透出的关爱,怎么都遮掩不住。他感念仙子姐姐的情谊,便坦言相告:“非乞儿无情,执意要走,实在有难在身,不愿相累------”李不亏将前言后语讲个清楚明白,然后辞别再走。
秦仙子虽不至于嫉恶如仇,却也深恶痛绝。她恨道:“不想朗朗乾坤,泱泱华夏,竟还有如此恶徒。人造畸儿,如此恶行,定会遭天谴的。”她平复心绪,思虑一番道:“这等小事,还不消你东躲西藏,你且安心住下。至于你的那些小朋友,我自会请人搭救,还有那个站街会,也不必留了,一并解决了,你看如何?”
看仙子姐姐神情笃定,柔美中隐现飒爽英姿,定是有些把握。李不亏越发疑惑了,这个姐姐真是令人琢磨不透,婉约,娇憨,柔和,飒爽,到底那个才是她的性子?
不论李不亏如何猜想,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只不多久,秦可倾便带着李不亏与一众站街会的小伙伴们见了面。其时,站街会已覆灭,是金陵太守方面派人做的。世面上只道称赞金陵太守为官刚正,却无人知晓秦可倾曾在其中斡旋。至于金陵派人去吴郡办案会不会打了吴郡太守的脸,就更不是寻常人关心的事儿了。
与小伙伴们见面之前,仙子姐姐神秘地道:“原以为你要搭救的只是一些普通的孩子,不想其中有几个有些异能。”
李不亏这次是真的惊奇了,问道:“什么异能?我与他们同食同寝,相守了一年多,也没见他们谁有异能啊?”
仙子姐姐假意高深道:“那个脑袋大,身子小的罗大头,意念力很是强大,虽到不了隔空取物的地步,也相去不远,隔空触动还是能做到的。”
李不亏想了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仙子继续道:“那个双目失明的廖小白,能听声辨位。那双耳朵同虫兽一样,能通过声音辨别事物大小,距离,速度等形状,在夜间,他比常人更能‘看清’这世界。”
李不亏一阵咋舌,这或许还是真的,他从没见过廖小白出门需要他人帮忙。
仙子又道:“还有那个手脚短小,耳舌不便的小姑娘。”仙子也咋舌,“她那双眼睛,能读懂人心!”她见小乞儿一脸的不敢相信,便无力地道:“对,你想的没错,就是常人所说的‘读心术’。”
不亏有些凌乱了,“和我一起生活了一年多的,都是些什么怪物啊!?”
自此后,李不亏跟着秦可倾进了合欢殿,做了仙子的贴身琴童兼小厮,这才过上了安稳日子。闲时读书练琴,偶尔随同出游。虽然秦仙子嘴上厉害,但骨子里对他关怀备至,喜欢的很。
按说这日子过的也惬意,唯有两点,在不亏心中成了坎儿。一,不亏自小随李望岳读书,骨子里也是个传统小子。这合欢殿是烟花之地,他不歧视这些女子,但如秦姐姐这般,自己亲近的人,常年在这里“厮混”,却打心眼里不愿意。二,自己命不好,也不知道仙子姐姐震不震得住?如果连累的她,那该怎么办?他不止一次说过要走的话,但秦姐姐无论如何都不答应。这让不亏心里更加感激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