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女战战兢兢从嘴里说了,“皇后娘娘……好,好了!”
太后闻言,一瞬之间眉头舒展开来,恰似春风吹开了含苞的花朵,原来我便知晓太后虽然年近七十,可她的一笑还是如此美好。
太后得到皇后疾病痊愈的消息,别的事情都顾不上了,几大步跨开,飞也似的就进了慈宁宫,和几日之前忧心忡忡连饭都吃不下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我和身后的宫人也只好紧赶慢赶地跟上去。
甫一进了内殿,就看见皇后好端端坐在床上,靠着床沿正在一口一口抿着喝药。
太后上前一把握住皇后的手,两眼竟连泪珠也下来了。
口里张张,终于把完整话说出,自然都是这几日的煎熬和忧虑,一边说着一边淌着眼泪,惹得满宫里的人都流了泪。
慈宁宫的人还好些,只是坤宁宫的宫人居然纷纷流了眼泪,哭劲一个比一个大。
我恍然大悟,慈宁宫的我们只不过为太后的身体忧虑,而坤宁宫的人境况就大不同了。要是皇后死去,皇上很有可能令坤宁宫的宫人陪葬。
虽然给后妃的殉葬规格没有给皇上的大,可是总也免不了要将身边最亲近的人带下去,也难怪最近这阵子四宫里人心惶惶。
如今皇后病愈,坤宁宫的宫人们简直如获大释,而且皇后病愈的消息不止是坤宁宫的喜事,也是其它三宫里的喜事。
早上皇后就已经能坐起了,坤宁宫的宫人尽快叫太医来看过了,太医也是咂咂称奇,说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我看皇后吃药时眉头皱出波纹,又是用嘴抿进肚子里,想是那药太苦,于是掏出袖中的姜糖红枣,给皇后呈上去了。
皇后含了姜糖红枣,吃药果然不似方才那般磕巴,很快便将苦药饮光,还调皮地从竹熏手中接了药碗,将药碗倒了,象征着一滴不漏。
皇后一向庄重,很少有如此俏皮的时候,在场本来还满眼带泪的宫人们忽的一下都笑开了,整个坤宁宫上下一派温暖。
我在一旁伺候着,皇后瞧了我一眼,出言夸我把太后照顾得好。
太后接话,慈祥地看着我,一并夸了我,我都快不好意思了,只好低了头,低眉顺眼的。
过了一会儿这话茬终于撂下了,皇后又提出和太后一块儿用早膳。
皇后吃药之前吞了两个团子才喂的药,很快就又饿了,可是太后用膳时间一向很准,早早就用过了。
虽然太后一心挂念皇后和其它各宫里的娘娘,可在我和孙贤两人的软磨硬泡之下,太后还是往嘴里又塞了几筷子春卷和肉团子。
吃完到现下也没过多少时间,太后应是不饿的,而且其它各宫娘娘也要探看。
于是太后又问了两句,吩咐了宫人各项事宜,又叫皇后这边的事情随时派人往慈宁宫那边回个话。
这才起身离开了坤宁宫,上了轿子一路开往康妃的储秀宫去了。
路上太后喜笑颜开,回过神来,说我说得准,刚才我说皇后病愈皇后就病愈了。扭头又问我,康妃病愈了没有?
我只知道皇后娘娘身边那只怪物被收拾了,那普普通通一个冷热病,自然不再太医话下,是以皇后娘娘好得快。
不过康妃这边我还没来得及去,真是不知道她储秀宫里现下是个什么状况。
太后既然问了我,我又不确定,只好拿吉祥话填了,太后更加喜上眉梢,攥了帕子两眼有神,说不日就能叫康妃和她玩一圈叶子戏,为此她兴奋不已,简直坐也坐不住了。
我摸不清储秀宫的情况,一路上太后问我话,我都没太敢答话,只是囫囵哄她,还好太后虽然波折经历颇多,可心性还是跟个孩子一般,很容易便开心起来。
一路上,满怀信心地往康妃那处张望着。
不过我却隐隐觉着,这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也没什么依据,只是觉着心里躁动不安,虽然轻微,确也是确凿的。
可是没影儿的事情,这样猜测也实在无趣,于是收了心思,一心一意随路去了。
储秀宫离坤宁宫并不远,也就多拐几个弯就到了。
可是储秀宫里却没能有皇后那里一样的喜讯。
康妃仍是重病不起,整个人昏在床上,几乎陷进了床里,多亏宫人勤快给她翻身,不然身下那一块地方早就烂了。
太后还满心希望康妃能像皇后一般好起来,过两日可以陪她唠嗑打叶子戏,可见康妃实在是起不来,而且何止是起不来而已,简直病得昏天黑地。
我打眼看见太后脸上的神采好似秋后衰荷,新鲜的容色一点一点地褪去,两眼只是愣愣地打望着康妃头上敷的帕子。
这情景实在勾人眼泪,太后给宫人留了两句,便失望地扭头摆架回宫了。
连其它两个娘娘宫中也没去,就是怕见着这般情景。
随后命我派下几个宫女去打听四宫的消息,当然更重要的是其它三个宫里的消息。
太后打一回来便告眼困,我知道她这不是眼困,是心累,可也实在想不到什么法子替她老人家解忧,只好待在一旁仔细伺候着,也不管他风往哪里吹。
午膳时候吩咐小厨房留意了清热败火的食品,不光是为太后安神舒心,也是夏日将要到来,太后还是适宜吃一些败火清热的食物。
慈宁宫的小厨房是皇上关照过的,厨子的手艺自是不一般。由于我身份特殊,慈宁宫的小厨房也负责我的饭食,还有那个孙小姐。
这小厨房的手艺十分令人称道,不管是甜的,咸的,喜欢辣的还是想要酸的,只要一句话,包您满意。
是以这一次小厨房和之前一般,再次完美地完成了任务。
那一桌子菜光看着就诱人,更别提吃了,只是一眼就让人食指大动。
太后一顿午膳将早上的不愉快一次扫了个干净,心情有渐好之势,我看着高兴,恬淡的孙贤也露出微笑。
整个慈宁宫的凝重气氛总算缓和了下来,稍后宫人们用食也开心了许多。
我与孙贤一道进食,可是感叹孙贤实在恬然少语,更何况是在进食,她和我不一样,我虽然家教严,可是我自小是个野性子,在外吃饭从来不成个样子。
孙贤吃饭吧,就不像吃饭了,中规中矩,动作还十分轻柔,咀嚼时教养的差别就看的出来了。
人孙贤吃饭也罢,喝汤也罢,就一点声响也没有,我唯恐失了仪态被人笑话了去,也有样学样,到现在终于小有所成。
午膳用完,老太太心情不错,只是人老了脾胃不如年轻时候,何况太后一向吃的是精食,脾胃消食的能力不强,如今吃得又多,当心於在肚子里於坏了。
孙贤提议往御花园处走走,可以消食赏花,太后到底还是她伺候的时间长,她有此提议,太后最喜欢,连忙起身就要走我便和她一道扶了太后,又叫了另两个宫女带上茶水并擦汗的帕子,一道儿去了。
御花园如今正值春夏交替,有花败了有花荣,多亏花匠置办得好,满园都还是花色旖旎,太后走了几步就好上花了,直说要赏花匠,于是那两个小宫女去了一个,半晌带来一个瘦高个,说是花匠来领赏。
想是那宫女年纪轻,竟然直接把花匠领来领赏。
太后此时身上哪里有赏,我见有人怕要挨骂,连忙开口转还,说小太监是来谢恩,言语中提点他,稍后到内务府领赏。
那宫女和太监这才醒悟,慌张称了谢,跑也似的回转退下了。
这一出波澜倒没出什么大事情,就是让那小宫女陪我们这一路辛苦了她,小脸红了一路。
她手里拿了湿帕子,以备我们解暑,我只好拿手里的纱巾将就,少点叫她,免得她真从地上找出一条地缝当下钻进去。
孙贤也是如此,真是一个同透人。
太后倒是没有多在意,该喝茶喝茶,该使帕子使帕子。
不像我和孙贤,汗珠都淌了,还不舍得用湿帕子。
我便罢了,只是原先一直以为宫里头待久了的人心肠难免都硬一些,没想到孙贤受太后喜欢,皇后喜欢,自己比宫女的地位高出了一截,竟还如此谦卑。
老实说,我平日看她做事分前后知轻重,对她很是佩服,还夹杂了些许敬重,而今日一事,我便知道孙贤的教养是从骨头里出来的教养,而且十分难得,居然会为宫女着想。
这样一来,我对她就多了一层喜欢,虽然她恬然寡言话不多,可是留着待在身边做个闺中密友也不错。
我心里打着这样的盘算,心情大好,一回头看太后,她老人家正攥了一株显了衰败势头却没败的白色海棠,嘴里叹了一声气,树叶子都几乎给她叹下来。
我知道她是想起那株黑色海棠了,也是想起湖阳公主了最近宫外来报,湖阳公主重病缠身,且是顽疾。
我知晓湖阳公主曾经对钟海棠做出的亏心事,对她并不十分同情,就是可怜了太后她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