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乱一事我已经交付下面的人去部署，江南一带的势力多半集中在一些官阶豪绅手中，这些人都是红了眼睛的恶狼，把所有希望都赌在这一把上边。首先通过朝廷镇压，削减他们所有不正当的权利跟私兵，这就相当于断了他们的左膀右臂，另外，把他们原来有的再通过分减的形式平摊到各处府衙，就这一层，已经让他们没了前路。”杨广单手支着额头，轻声说道。
“若是，他们提前就地起兵，会得四方响应，不可不防。”我惊觉道。
“不妨。”杨广摆摆手，说道，“我到江都之前，秘密派出的人早已经到了江都周密监视，他们不会有机会送出一点消息，再说，若是以朝廷之名压制他们，他们会马上瓦解，我想，他们还不至于笨到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收拾江南残局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我才笑了，去端了热茶给他，说道，“二皇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我真是白操心了。”
“若是没人跟我谈论这些，难免自己也觉得会孤单了些。”杨广喝了茶，说道，“已经给三弟报了平安，过不久就会有三弟的来信了。”
果然，半个月之后收到杨俊的传信，信上只说一切安好，嘱咐杨广跟我不必挂念。只是这个时候，正是江南的局势日益紧张的时候，杨广整日不得安闲片刻。叛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民众由于对朝廷的偏见而情绪对抗等等，不可说不是水深火热。好不容易把叛乱暂且压下去、典籍的编纂也进入正道的时候，已经是小半年过去了，江南已经是冬季。
杨广站在冷风之中，抬头看着灰蒙蒙的细雨，等我看见并且打着雨伞出去的时候，杨广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他清朗的脸色因为天冷的缘故，皮肤冻白，显得更加眉眼分明。我帮他打着伞，看着他侧脸的轮廓，问道，“二皇子是想家了吗？”
杨广收回了视线，转头看着我，温暖笑道，“问得好，我是想家了，不是想什么皇宫高墙，而是想着自己那些亲人。江都的天跟大兴不一样，这里的冬天跟大兴的冬天也不同，即便是冷，也是那么柔肠，不似大兴那般凛冽，我现在是更加思念大兴了。”
“二皇子习惯了身份尊贵、地位超然，已经视如平常，可血浓于水的情分跟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二皇子要隐藏得比一般人深刻些。”我轻声说道。
“或许是这样吧，有时候你或许比我看得清楚一些。”杨广说完，顿了一下，说道，“回去吧。”
我撑着伞，跟着杨广回到了屋里，替他更衣，叫人送多了两个暖炉过来，又沏了姜茶。
江南的冬季虽然不及北方那般彻骨深寒又干燥，却有一股阴湿潮气在其中，若是不注意湿气便会入五脏甚至骨髓，这便是风湿，经年难治，尤其是杨广这样北下的人更加应该注意，好在观察了几天，杨广也没有哪里不适的地方，我才稍微舒心。雨水断断续续，很快便也过去了。过年前后，江南已经放晴，风虽然还是凌厉的，可天色已经见晴了不少。
年关将至，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杨广办事的地方，我知道这个年杨广是不能好好过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寒冷时节特别难熬，终于到了除夕。杨广命人除夕前一天就歇了，除了把守着的士兵，下人都不用忙了，杨广堂堂皇子，有这份心很是难得。
我开了门，一边手提了一个大的篮子进去放在桌面，回身把门关了，脸都冷了，我朝杨广笑了笑，说道，“今晚除夕，两个人也用不了多少菜，二皇子将就一下，简简单单过个年吧。”
外面已经隐隐约约听见穿街走巷舞龙狮的锣鼓声，十分热闹。杨广笑了，放下手中的公文，走了过来，看我一样一样往外面拿着酒菜，江都跟南陈都是江南，这江南菜色是我不陌生的，可是都是家常菜，没有什么逢年过节的讲究。
“本来想学着做两样北国菜肴，可我就是学不会。”我过意不去地笑笑。
“你做得已经够了，本来就很好了。”杨广坐下来，笑道，“我自小吃着宫中百宴，还真没有试过吃几个江南小菜过年的感觉，这滋味可真是难得。”
我忍不住笑他，说道，“二皇子把所有人都遣散下去了，又不喜欢铺张，这几个小菜还是我想办法才凑出来的，要不然，真的要喝冷风过年了。”
“叛乱刚刚停，普通百姓或许连个年也过不安稳，我本来也没有什么打算如何过年的心思，所以也不必要准备许多东西，倒是差点委屈你了。”杨广接话说道。
“这又是哪里的话了？”我端起酒杯，跟杨广对饮了一杯。
这酒放了菊花去温热，因此酒中阵阵菊花的清香。江南的菊花跟北方不同，冬季仍然有绽放的，实在是让人喜爱，据说菊花清热之效可以缓解酒力。“真香。”杨广止不住叹道。
他放下酒杯，微笑着，说道，“三弟已经回朝了。”
“这么快？”我下意识地问道。
“对，是父皇让他回去的，并州的事情暂交给其他人。这一次，三弟会很高兴的。”杨广似有所指。
“什么？”我却不是很明白，继续问道。
“三弟已经大婚了，就在十天前，这信函却是今天除夕才到，真是凑巧。”杨广说完，定定看着我。
我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开心地说道，“那真是太好了，三皇子仁善慷慨、天性纯良正直，是个热血男儿，成家立室更加是值得为之庆贺。”
“你说得对，听三弟信中的口气，似乎对这桩婚事还很满意，是母后亲自挑的人选，娶的乃是…”杨广说着，却突然停止了，说道，“算了，想必在你心里面，三弟所娶的是什么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三弟他真的快乐，对吗？”
“是，这正是我心里想的，不也正是二皇子心里面想的吗？”我笑问道。
“你到我身边这些日子，我不但没有给你真正的荣华，更加没有给过你寻常日子的安宁，反而让你每日心中不安、事事操劳。”杨广看着我的眼神很是幽深。
“我不喜欢听这些，二皇子是知道的。”我低下头去，声音也小了许多。
杨广从袖中拿出一封信给我，说道，“这也是今日刚刚到的，是建康来的信函。”
我第一反应是父亲来的消息，所以马上接过来，拆开一看，果然是父亲苍劲的笔记：
“谨曰吾儿澜，父甚康健，勿以为念，近闻江南得晋王一举平叛、大获民心，此为天子降恩、万世未有之功。儿近得皇朝、恭辅晋王，望倾尽心力佐晋王之侧，秉持素善之念，莫忘。”
寥寥数语，写进父亲所有的话，我捧着书信，已经泪流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