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杨广的面色一直不好，似乎有心事，却阴沉得叫人不敢去问，虽然表面上还是温雅，可我隐隐看出他的不快，这么多年总算是夫妻一场，他哪怕一丝变化我都可以觉察出来。是因为隋文帝跟独孤皇后的事情？怎么看都不像是。
回府之后似乎风平浪静，我一直忍了七八天，总不好一回来就吵着要回南陈，再说总也见不着杨广的面，萧氏以为他在我这里，还几次打发人过来打探，看来杨广不是不见我，是根本少在府上，真的是这么忙吗？
我打算自己回去，也不必跟杨广道别了，反正这是之前两人就已经说好了的事情，就算我自己回去，他也应该心中有数了。我花了半天时间收拾好，打算明天一早就离开，谁知被杨广抓了个现行，天刚刚黑，他就出现了，我差点措手不及，虽然问心无愧。
他走进来看着我，看着那些包袱，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我甚少见他这样。下人很识趣，见气氛不对，早悄悄退下了。
“你回来了？”我有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站起来，下意识问道。
他不回答，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些包袱，忽然间伸手一拨，桌面上一盏油灯飞落在包袱上，瞬间点燃，火势慢慢变大，杨广面无表情、无动于衷地看着。
我失神地叫起来，“你简直是个疯子！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边说眼泪已经流出来，赶紧要找东西将火扑灭，被杨广狠狠掐住。
“你真的要回去、真的要回去、你心里根本没有我对吗，我没有一点对不起你，为什么你越来越冷漠？没有一点柔情、没有一点温情、甚至没有一点相知了，为什么！”他似乎是用尽了生平的力气，才艰难地说出了这些话，扎着人心。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放开我，你想把整个太子府都烧了吗！”我转头看着那堆火，已经渐渐蔓延到了桌边，我扭头朝外面要叫喊，杨广死死地拧着我，我痛的发不出声音。
“你以为我会在乎吗？不过是太子府，烧了又怎么样？我一点不会放在眼里，我告诉你，不管之前对你怎么样，现在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我必须给你名分，不管你接不接受。”杨广的眼神像是嗜血的恶魔，叫人浑身冰冷。
“我不要！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你…”我话没有说完，喉咙已经呛到了烟雾。
平常下人都会在屋外，刚才杨广脸色吓人，估计她们走远了，才迟迟没有发现这里的异常。
“我不会把任何男人放在眼里，可唯独父皇，我现在无能为力，我不能正面去抵抗他。就算这样，父皇看你的眼神，我还是不能忍受，你必须是我名分上的女人…”
“你无耻！你怎么样谋夺权益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要把我牵扯进去！我说过不要就是不要，别人要是相逼，我大不了还有一死。你太让我失望了，千算万算，你还是把我也算计了进去，你还要我如何去面对你？”我挣脱不开，却握紧了拳头。
“是！你什么都不在乎，什么权贵在你眼里都是烟尘。当初我娶太子妃的时候你说不在意，将来就算我为九五至尊坐拥天下女子，你也不在乎。这个不在乎、那个不在乎，你到底在乎我什么？既然什么都不在乎，你当初为了什么留在我身边！”杨广已经失去了理智，纠缠不休。
我的理智却还在，火已经烧上了桌布，半个房间都是火光，我急的拼了命去推开他，却办不到。“当初留在你身边的原因就是我看重你的地方，可现在，当初我看重的那个你还有多少值得我珍藏在心里的？你变了，变得残忍冷血、变得已经不是当初的你！”
“我想不通，天下有多少女子会有你这样的福分？你身边的男人不是别人，是我堂堂当今太子，不说别的，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已经是晋王，你和别的女子一样安享荣华富贵不好吗，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这样？因为我伤害了那些人、因为我为了自己不得不做那些事情，所以你这是在心里面替我赎罪吗，我根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杨广彻底失控。
我头脑一热，心一横，“你这是逼我。”说完一头朝火里面扎过去，杨广连忙拉住我。
我趁他分神，推了他一把，开门出去，就摔倒在地上，哭叫起来，“来人！”
我不是怕这把火，也不是怕杨广如此，而是怕此事变大，酿下祸根，杨广跟我都逃不掉。
杨广走出来，总算清醒，把我从地上抱起来。下人匆匆忙忙从花园那边跑过来，一看杨广跟我，再一看房间浓烟滚滚，大惊失色，赶紧救火。
“此事不许声张。”杨广黑着脸吩咐，下人连忙下跪磕头。
“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他一路抱着我朝廊檐走，我一边打他，似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却一点使不上劲，因为已经哭得厉害。
“素澜，是我不好，我不是有意伤害你，你听我说。”杨广步子一刻不停，语气却着急起来。
“我不是怪你，也不想怪谁，我只想一个人静静，你放我下来！”我声嘶力竭，嗓子哑了。
打了他胸膛几下，就彻底失声痛哭起来，杨广一直把我抱到亭子，才放我下来。
“素澜。”他屈尊附身在我跟前，“你随驾出游，也看见了开春是那么好的风景，这么好的光阴，你为什么只有不开心的事情？难道是我错了吗、难道你带你到我身边是为了让你这么无法安宁吗？”
我已经心灰意冷，什么话都不愿意听，却很平静，“我说了，我不怪你，你对我已经恩比天高，是我不识好歹。求你，答应我这一次，放我回去吧。”
杨广握着我的手沉默，沉默了很久，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我的心一下比一下紧张。
“你没有必要回去了。”杨广轻声道，很轻很轻，淡化一般。
“为什么？我要回去看看父亲…”我极力说道。
“你父亲他，已经过世了。”杨广看着我，忽然说道。
我根本听不懂他这么可笑的话，不想理会他，“你简直不可理喻，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攒足了力气要发泄心里面的不满。
“是过年前的事情，过年前十天，亥时去世的，走的时候很安详…”杨广还没有说完，我便站了起来。
看着一个魔鬼那样看着他，发狠道，“你住口！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素澜，我没有骗你，这是事实，你必须接受的事实，我希望你听清楚！”杨广一把抓着我，“是，没有马上告诉你是我不对，可我是害怕你伤心过度，这里发生的事情已经够你难受了，更何况那时候三弟他又那样…”
“别说了！骗子、你就是个骗子，我怎么会认识你？不，我怎么会到现在才认识你？”我连连后退，“这不是真的，你休想骗我，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回去、都要回去！”
我挣扎着要脱离，被杨广卡住双手，“素澜，在你心里我当真这么不是人、连这样的事情都要欺骗你吗？你自己仔细回想一下，是不是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我都没有给过你南陈那边的消息了？”
我的头脑轰然一下空白，自从离开父亲，杨广就在南陈安排了人随时观察父亲的情况，定时汇报消息，这十几年来没有断过，我也已经慢慢习以为常，后来渐渐就没有一开始那么在意，去年发生那么多事，先是失去了腹中的孩子，杨俊又殒命，这大半年来我心力交瘁，竟然想不起来要留心父亲的消息，杨广这一说，我此想起的确有大半年时间没有从杨广哪里知道父亲的消息了，我开始本能地害怕。
“我是想告诉你，可看你那样，我怎么忍心说出口？你父亲的灵牌跟一些遗物，我已经派人送了过来，只要你想看，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你父亲生前已经认了童儿为义子，这十几年，童儿也早长大了、娶妻生子了，医馆已经留给他一手打理。不过，你父亲在南陈给你留了部分田地房舍，怕你有朝一日还要回到南陈去…”
“这不是真的！你太可怕，我什么都不相信。”我看着他，“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相信。”
“你一时还不能接受，等你冷静下来，就会想明白了，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不会隐瞒你到现在。”
杨广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我已经精神恍惚，头痛欲裂。我越想越不明白、越来越混乱。如果这不是真的，那么杨广就是卑鄙无耻，但是如果这是真的，那杨广就是个可怕到极点的人，他怎么可以！
要知道，父亲如果真的是在过年前就去世了，那么开春这么日子以来，杨广怎么还能够以那么恩爱温情、平静自然的面目出现在我面前？心里藏着父亲的事情，欺骗我，面上却做出跟我恩爱的样子，杨广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我想不明白。
“不，我不会再听你的，过去那么久，我一直把你的话放进心里，现在我一个字都不想听，我要离开这里，你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人，不是！”我咬牙切齿、浑身发抖。
“你休想！我不会让你离开这里半步，南陈你也没有必要回去了，等你足够冷静的时候，我再详细跟你说说你父亲的情形！”杨广声音大到吓人，“叫人全部过来！”
总管早知道起火，赶了过来，杨广一叫，马上带人过来候命。
“从现在开始，给我寸步不离地看着她，眼皮都不许多眨一下。不许她离开这园子半步，更加不许她有一点意外，若是伤了一点，我要你们所有人的命！”杨广捏着我的手腕，冷酷无情地说道。
下人魂不附体、哆哆嗦嗦答应着。杨广看着我，“你不在乎我、不在乎你自己，好，我倒要看看，多少人的性命做代价你才会在意！”说完转身冷冷离去。
这是要软禁我了吗？我最终还是在历史中沉沉浮浮、无根飘絮一样，印证了当初在南陈的担心，这一生跟了杨广，不会有真正的安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