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半。夜幕笼罩了整个城市。
下了工地的杜峰拎着刚从晚市买回来的菜,走在回家的路上,旁边是背着书包一蹦一跳的儿子“小榔头”。
这个小名儿是杜峰帮他取的。
因为这小子的头从小就特别的硬,有一次在学校跟人打架,硬是把人家的门牙给撞掉了,害的杜峰又是出医药费,又是赔礼道歉,这还是轻的,有一次甚至把教室的门给撞出了一个窟窿,把老师和同学吓的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可这小子的脑门儿就破了点皮,愣是没事儿,之后杜峰依旧不放心,生怕撞出个脑震荡,便又带着孩子去了医院做检查,检查下来还是啥事都没有,身体倍儿棒。从此以后,小榔头在学校也就出了名了,男孩子们都尊敬地称呼他为“榔头哥”,也再也没人敢来找他打架了。
小榔头今年八岁,在附近的中心小学上二年级。个头比起同年级的男孩子稍微高一些,不算胖,但小胳膊小腿都壮壮的,长得十分可爱,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皮肤也很白,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右边的脸颊上常年贴着一张创可贴。在他的额头上有一条淡淡的疤痕,不细看不会发现,这是之前撞门给撞出来的,不过用他的话来说,这叫“英雄的徽章”,男人嘛,就得有疤才够男人味,不是吗?这个人小鬼大的孩子,总是让杜峰有操不完的心,不过好在他的学习成绩一直都很优秀,也晓得帮着杜峰料理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或许是因为从小就跟着杜峰天南地北到处跑的关系吧,小榔头有着同年龄的孩子所没有的成熟与老练,这一点时常让杜峰感到自责和担忧。
杜峰。32岁。
一家施工队的建筑工人。平时跟着施工队全国各地的跑场子,给一些地方建房子,做装修,以此为生计混口饭吃。这次是因为这里的大学要做翻修,刚好他们的工程队接了这个案子,于是就租了附近的房子,而小榔头也自然而然的跟着他转学到了这边的学校念二年级。每接到一个项目,都要在某个地方呆上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杜峰希望尽可能的不要去影响到小榔头的学业,好在施工队的那些哥们儿们都很照顾他这个拖家带口的单身汉,总是给他一些例外和方便,所以小榔头才得以安稳的念书和生活。对于这些,杜峰一直都很感激,也很过意不去。小榔头每天放学了就会到工地去找杜峰,然后在那里做功课,等杜峰下了工,就会带着他去附近的晚市买菜,然后父子俩一起回家,这样的日子虽然有些清贫,但是小榔头一点儿都不觉得苦,在他的眼里,杜峰永远都是那个他最引以为豪的老爸。
这不,这会儿爷儿俩又一起高高兴兴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了。
“老爸。”小榔头仰起头望着杜峰。
“嗯?”杜峰一边应声,一边继续往前走。
“你说那个变态还在不在?”小榔头笑了起来,他一想起昨晚的那个情景就觉得好笑。
“应该走了。”杜峰想了想,都这么晚了,就算喝的再醉也应该清醒了吧?!
“不知道她看没看见我们留给她的纸条?”
“放的挺显眼的,应该看到了。”
“她会不会没看到,吃完了又继续睡啊?”
“不会吧?!”
被小榔头这么一说,杜峰倒是有点担心了。
是啊,万一,他是说万一,万一她没看到,或者酒还没醒又倒头继续睡,那该怎么办?昨晚睡了一夜的沙发,害的他今天干活有气无力的,被工头埋怨了半天。想着想着,杜峰不觉地加快了步伐。
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屋里黑漆漆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看来还在睡呢!”小榔头脱了鞋,笔直的冲向杜峰的卧室。杜峰打开了客厅的灯,走到了厨房的餐桌旁边,看到了桌上放的食材和冰箱上的纸条,这才安心的叹了一口气,走到沙发边将自己的外套扔在了沙发上。
“老爸,变态不见了!”小榔头飞快的从里屋跑了出来。
“是啊,她已经走了。”杜峰取下了冰箱上的纸条,递给了小榔头。“给。”
“哈哈哈哈……”小榔头看了一眼,随后大声的笑了起来。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吃过晚饭,洗漱完毕,把小榔头哄睡觉之后,杜峰拖着疲惫的身躯慢慢走进了卧室。眼前的一切让他吃了一惊。原本的深蓝色的床单被套已经被换成了暖黄色。
一定是她干的。
这种暖色系他有多久没用过了?他都快忘了世界上还有这种颜色。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张明晃晃的床突然让他觉得很舒服,好像他这一身的倦意在这股温暖的作用力下,可以被彻彻底底的治愈。眼皮一下子变得好重,此刻的他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他顺势埋进了被子,翻了一个身,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清楚被单的纹路,就沉沉地睡去了。
梦里,他仿佛进入了一个明亮而温暖的天地,轻柔的微风吹向他,摇曳着身姿的花海,扑面而来的香味,浓郁而又张扬。不远处,好像有一个人,在那端唱着绝妙的歌,这令他感到一丝莫明的亲切感,他奔跑着想要伸手去够触,却反而越离越远。
你是谁?
别走!
请你别走!
不要走!
“滴滴滴……滴滴滴……”闹钟的响声打断了杜峰的梦,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窗外已经是早晨了。
这一觉睡得好沉啊。
他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
是因为这床暖黄色被单的缘故吗?
“托你的福。”
杜峰摸着床单自言自语,嘴角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老爸,起床了!”小榔头推开房门跑了进来。
“嗯。”
“老爸,你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睡懒觉了。”
“是啊。”
“快起来吃早饭吧!”
“好。”
小榔头很体谅杜峰,知道他每天在工地上工作很辛苦,所以总是尽量争取早早的起床,给他做早饭。不过每次都失败,因为杜峰总能赶在他起床之前就把早饭做好,不过今天很稀奇,一向习惯早起的老爸居然会睡懒觉,小榔头虽然很纳闷,但不禁有些高兴,轻手轻脚做好了早饭,尽量让老爸能多睡会儿,毕竟对老人家而言,睡眠是很重要的。
洗漱完的杜峰神清气爽地走到了餐桌前坐了下来,但桌上的那杯粉红色液体让他脑门上瞬间垂下了三条黑线。
“这是什么?”杜峰问。
“草莓味的牛奶。”小榔头回答。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桌上会出现这个?”
“好像是昨天那个女人买的。”
“品味真差。”
“我也这么觉得。她果然是个变态。”
杜峰和小榔头一边啃着面包,一边疑惑的盯着面前的草莓牛奶,无奈的感叹着对方的审美层次居然跟他们俩相差这么多。这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女人呢?让他们不禁好奇了起来。
“好痒。”
我停下手里的活,背靠向沙发座,用小手指手用力掏了掏耳朵,是不是有人在说我坏话?
一定是阿咪。
知道了,知道了,我写,我拼命的写就是了。
呡了一口咖啡,闭上眼睛,我回想起了昨晚回家后的情景。
原本昨天就应该交稿的文章,却因为某个混蛋引起的突发事故,害的我把这事儿丢到了脑后,结果被阿咪一阵狂轰乱炸。
“男人算什么啊?徐超那就是个屁!只有工作才是正主儿!你给我打起精神来,现在哪有时间让你沉浸在失恋的阴霾里啊,赶紧起来给我码字!我告诉你啊,这是最后一次帮你,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你给我听好,明天傍晚之前要是我收不到这两篇稿子,你就等着被我凌迟处死吧!”阿咪对着昨晚回到家就趴在床上一蹶不振的我破口大骂。
“哦。”我疲倦的回她。
阿咪就是这样一个人,嘴硬心软,每次嘴巴上总是恶毒无比,但是转身就为我的事儿东奔西跑的,一会儿联系出版社,一会儿照料私生活,张罗这个,忙活那个,其实我们之间的友谊从高中开始就打下了深厚的基础,换句话说,我的颓废样和臭脾气她是最清楚不过了,而我呢,就是吃定了她这个面冷心热的个性,所以才“指定”了她做我的编辑。这不,看我像烂泥似的摊在那儿一动不动,她只能叹了口气,转过身帮我收拾起了房间。
“你看看,你哪里像个女人了?要我是徐超,我也跑了。”阿咪继续给我的伤口撒盐,“不过我看你帮别人家里整理的挺干净的,怎么到自己家就成这样了?”
“这叫家‘臭’不可外扬!”我在床上滚了一圈,从背躺改为了仰躺。
“你就‘臭’死算了,瞧这家里乱的像是被人投了原子弹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上了二战战场呢。”阿咪马不停蹄的数落我。
“我睡了,走的时候记得捎上门。晚安。”我一个翻身,裹进了被子里,倒头大睡。
“哎哎哎,别睡,洗澡去,你浑身的酒气臭死了!听到没有?苏伊娜,别睡!洗澡去……”阿咪的声音慢慢地模糊起来,被子里好暖啊,真舒服。
就这样,我一觉睡到了早上九点半。
醒过来的时候,屋里已经焕然一新了,看来阿咪是帮我“战后重建”过了。桌上摆着面包和凉掉的皮蛋瘦肉粥,打开冰箱,里面装满了新鲜的食材和我深爱的草莓牛奶。其实以前我偶尔还是会自己下厨的,不过经历过几次沉痛的教训之后,我发现还是外卖的生活比较适合我,至少吃了不会拉肚子,所以冰箱里基本上都是速冻食品,每次阿咪买的食材,只能安静的在冰箱里等待着,等待着阿咪来我家的时候才能有用武之地,平时我通常是不会注意到它们的存在的。
对我而言,只要有草莓牛奶和速冻拉面,我觉得我就可以生存下去了。
热了热粥,咕嘟咕嘟的吃了一大碗,然后把碗筷扔进了洗水槽,我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反正晚上吃了饭也要洗碗,到时候再一起洗就是了。这个理论是多么的有道理啊,但不知道为什么,阿咪每次都嗤之以鼻。我简单的梳妆了一下,往裤兜里揣了几张纸币和钥匙,捧着笔记本电脑就出门了,去那家我常去的街角咖啡店,一边码字,一边伴着咖啡机的声响,磨完我这与以往再相同不过的一天。
“中午吃什么呢?”
我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刚好十点半,我的大脑准时的置入这个如同广告般的问题,准点新闻都没我这么准。
自豪。
低头看了眼手头的稿子,加上之前完成的已经有百分之七十了,下午再努把力应该没问题。我站起身,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可能因为胃被拉长了,感觉肚子更饿了。
“小娜?!”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
我伸过头去一看,居然是许昊。
“学长?!”
我困惑的望着这个人,我记得他不是去美国留学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许昊端着咖啡快步走了过来,微笑着坐到了我的对面。
他的样子一点都没变,还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学长,温柔的像春风一般的男人。他比我和徐超大两届,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好人,光成绩优秀不说,待人处事也都井井有条,事事讲究互赢,总是尽全力的帮助我们这些后辈,他和徐超都是建筑系的,徐超对他很是敬重,因为我是美术系的,平时不常遇到他,偶尔和徐超在图书馆一起看书的时候才会碰上。在我的印象里,好像从来就没见他生过气,似乎万事万物在他的眼里都是美好的,这个仿佛本应该存在于伊甸园里的男人,不知道怎么的掉到了我们这个世界,于是我们的大学生活也因为他而变得格外的舒畅。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许昊的脸上始终挂着那份纯纯的笑容。
“是啊,好久不见了学长!对了,你不是去美国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啊?”我疑惑的问他。
“前两天刚从总公司调回来。”他喝了一口咖啡。
我记得大三那年,我和徐超收到了已经毕业的学长寄来的婚礼邀请帖,据说学校后辈里面只有我们两个收到了喜帖,于是我俩欢腾的不行,屁颠儿屁颠儿的跑去观礼,新娘子是我们美术系的学姐,和许昊同年级,婚礼上我还特意捣鼓他,说他本事可真大,看着平日里闷声不吭的,居然偷偷摸摸的就追到了我们系的系花。他听了只是一脸无奈的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后来听说他们夫妻俩一起去了美国发展,然后就没有消息了,没想到一别就是数年,真是叫人唏嘘不已。
“对了,我学姐呢?还在美国吗?她最近好吗?”
“应该很好吧。”学长淡淡的说。
“应该?”我奇怪的看着他,什么叫应该?
“我们离婚了。”他还是淡淡的,事不关己的样子就像是在谈论天气。
“啊?什么时候的事儿?”我吃了一惊,随口就问,也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是不是会让当事人觉得不舒服。
“三年前离的。”
“三年前?”
等等,那不就是我大四时候的事儿嘛,他们……他们的婚姻只维系了一年?天呐。
“后来她嫁给了一个美国人,前阵子还生了个大胖儿子,所以我想现在的她应该过得很好吧。”学长放下手里的咖啡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脸上还是那抹似有若无的笑容。
“那……学长你呢?”我直直的看着他。
“我?我什么?”他转过头来望着我。
“你现在过得好吗?”
我心疼的看着他,学长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习惯把笑容送给别人,把伤痛留给自己,是个让人看着特别揪心的傻孩子。
“你一点都没变……”
他笑了,笑的那么甜,看着好舒服。
“什么没变?”
“呵呵,没什么。我很好,别担心。”
真是不爽。
许昊总是喜欢用这种看小孩儿似的眼神看我,就好像我还是个小学生一样,关于这点我不止一次的向他指出,可他始终置之不理,要么就是一笑而过,老是跟我打哈哈。不过还好,至少他看起来是真的放下了,没有因为失败的婚姻而萎靡不振,这样就好。回头想想,我不是也在经历这一切吗?虽然没有迈入婚姻的殿堂,但我和徐超在一起已经有七年了,这七年对我而言,又何尝不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婚姻呢?
想到这里,我又不由得悲伤了起来。
“小娜你怎么了?皱着眉头,哪里不舒服吗?”学长担心的看着我,轻声打断了我愁楚的思绪。
“哦,没事没事,刚才说到哪儿了来着?”我转脸用灿烂的笑容回复他,“对了,我当年送你的礼金,还给我!”
“哈哈哈哈,你还记着这个呢?”学长大笑了起来,“礼金的话,恕不退还。”他一脸正经的对我说,“也不知道是谁,在我的婚宴上狼吞虎咽,像是上辈子没吃饱饭似的,后来还给我大醉一场,又哭又笑,最后还叫人背回去的?”
“唉?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哈哈哈,这样吧,礼金你是甭想了,不过作为补偿,我请你吃饭,您意下如何?”
“朕甚为满意!”
看着学长的笑容,我似乎明白了。
是啊,会过去的,一切的不幸都会过去的。
面对过去,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好,只有对曾经彻底的释怀,才能用全新的面貌迎接下一个未来。
窗外,太阳穿透云层,将温暖洒满整片大地,给每一个它热爱的生命都注入了希望的种子,小小的种子经历了苦难与挫折的洗礼,茁长的成长为一棵棵参天大树,用茂盛的绿色重新拥抱天空,诉说着对上苍的崇敬与感谢。窗内,笑意正浓,过去、现在、未来,一切的一切仿佛正要拉开序幕,那份被遗忘的美好记忆不断地从心底深处涌起,治愈着这两颗遍体鳞伤的心。
有人说,上帝所以给你伤痛,是因为他想要教会你什么是爱。
如果,爱会给人带来伤痛,那么我想,也一定只有爱才能治好这份伤痛。
我相信。
世界上有着千千万万的人,总有一天我会遇到那个他,那个与我有着同样痛楚的他,那个对我的悲伤能够感同身受的他,那个愿意用自己灵魂的温度来融化冰封的我的那个他。
我相信。
并且。
一直一直相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