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特的沉默显然证实了贝琳娜的推测——即使没有王者应有的资源,但凭借着根植在血脉中的推断力以及有限的情报,他已经看穿了人类与怪兽之间的战争并不是一场守护生命、守护文明的光荣战争,而只是一个在单纯地吞噬生命的绞肉机。
“怎么了,你的伶牙利嘴呢?反驳我呀?站在你的道义制高点上蔑视我呀?”贝琳娜的笑容有些狰狞,“说什么‘所有人都没有那个资格’,说我是什么‘独裁者’,‘侩子手’,难道你们两脉的手就是干净的吗!”
格雷特和蕾娜齐齐一颤。
“不……从很久以前,作为知情者和决策者,我们的手上都沾上了同类的血污,是我们亲手沾染上的,洗不掉的血污……就算找出再完美的借口,说什么这是无法避免的,这是伟大的牺牲,都掩盖不了这手上的血腥味!”贝琳娜狠狠地攥紧了自己的双手,面容剧烈地扭曲着,“在这一点上,我们都是一样的……不同的是,我选择了背负这一切走下去,而你们,只是一群愚蠢的懦夫!我很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了——想要成为救世主,就要有化身为魔王的觉悟!就像是守恒定律说的那样,万物不会凭空诞生和消失,也就是说,想要拯救什么,就要以同值的牺牲去换取!毁灭即诞生,此乃万物的宿命!”
她的话音未曾抬高,但在她说出这句话时,仿佛整个空间都是为了映衬这句话而存在的舞台,研究所内一片死寂,只有这句话的余音回荡。
良久,莫枉开口说道:“你说够了?”
“怎么。”贝琳娜有些意外这个她眼中的多余人士率先开口,“有什么意见吗?”
莫枉点了点头,说道:“你的话,很有道理。”
被认同了的贝琳娜脸上顿时绽放出笑容,蕾娜和格雷特也惊讶地看向他。
“但是。”莫枉接着说道,“请恕我无法认同。”
贝琳娜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如果你的计划能够成功,在付出了如此巨大的牺牲后,你又得到了什么?”莫枉面无表情地问道。
“这还用问吗?重塑地球、再现文明……”
“那么,我再问你。”莫枉不客气地打断了贝琳娜的话,“你要重塑的星球,就只是一块冰冷的大石头吗?你要再现的文明,是通过一群行尸走肉建立起来的吗?”
贝琳娜条件反射般地张开嘴想要驳斥,但是想要说出的话被莫枉直指核心的问题堵在了喉咙里,只挤出了意义不明的短促声音。
“因为生命和文明的存在,地球才成为了宇宙中耀眼的明珠;因为人性中那些永不磨灭的美德,文明才能烙印在人们的灵魂之中,世代相传!”莫枉掷地有声地说道,他用利剑一样的目光刺穿了贝琳娜的心防,“而你的计划,让我完全无法想象最终能够得到的是怎样畸形的星球,怎样丑陋的文明!”
“哼……哈哈……哈哈哈哈!”贝琳娜突然狂笑起来,“我不需要你的认同!我也从未指望你们能够认同我!或许你们能够忍受这种现状,但是我——历经了五百年这样岁月的我无法接受!牺牲背后的欺骗,奋斗背后的无力,希望背后的绝望,我统统受够了!无论如何,我要改变这现状!”
“那么你又如何肯定按照这个计划就一定能得到你预期中的结果呢?你不是说有足够的证据吗?想要说服我们同意你的计划,那就拿出来给我们看看!”沉默了很长时间的格雷特突然说道。
“证据?你们确定想要看看吗?”贝琳娜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那可是你们承受不了的重量哦?”
“少废话!”格雷特咬紧牙关,颤抖着说道。
“哦?从这个表情看来,你好像又猜到了真相呢……”贝琳娜冷笑着说,“那么作为奖赏,我就破例让你看看从未在其他人眼前展露过的丑恶吧……”
她的话音一落,研究所四周的墙壁解除了伪装,露出了墙壁后摆放的一个个圆柱形容器。而在这些容器中注满的液体里,悬浮着……一个个人类的大脑!
从各种意义上具备着惊人冲击力的一幕让莫枉险些呕吐出来,在勉强压抑住翻滚的胃部同时,他伸手一把捂住了蕾娜的双眼,但少女剧烈颤抖着的身躯表明他已经做晚了。
“这些……都是你吗?”格雷特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准确的说,只有一个是我。”贝琳娜伸手一指,然后身体旋转,让伸出的手指扫过一圈,最终点在身后装有那个幼女的容器上,“剩下的,都是我的后代。不过她们都被我思维同步了,所以说都是我也没错。”
“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格雷特问道。
“对于这项研究,实验体和时间是必须的。当年的我和你们差不多,还保留有那么一分碍事的伪善,最终我选择了唯一有权利剥夺其人权的个体——我自己作为实验体,而且正好,我也不放心将这项研究交给别人,变相地延长了生命这一点也正符合我的需求。至于我的后代……我只能说抱歉了,这是值得的牺牲。我想继承了我的血脉的孩子们,对此也能理解吧。”
“……这个实验的结果,就是现在的弦能力吗?”
“正解。”贝琳娜轻轻地鼓掌,“事实证明牺牲果然没有白费,我突破了第一层壁障,通过弦能力的实现,我开创了人类观察、影响宇宙的新视角、新思路,但是预料之中的,我又面临了第二层壁障。”
“就算你的计划能突破第二层壁障,你就不怕在达到目标之前,还遭遇对第三、第四甚至更多的壁障吗?”
“没问题。积累量变,最终就能达成质变,八个大脑的思维同步就能够突破了第一层壁障,那么更多的思维同步也能突破更高级的壁障。听说过‘愚公移山’的故事吗?这可是人类文明中的闪光点来着,就像故事中说的那样,‘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如果集合现存的所有人类也无法突破壁障,那么就制造更多的人类就好了。就算最终面对的阻碍不是通过量变就能突破的,在已经积累出的质变下,我们也能得到更好的研究条件,我有信心终将攻克这些难关。”
“你知道你用轻飘飘的语调在说些什么吗?”莫枉怒发冲冠地吼道,“你这家伙把同胞当成什么了?你还保留有哪怕一丝的人性吗?!”
“愚蠢的问题呐……”贝琳娜的面容扭曲着,勉强能分辨出那是在笑,“对于一个能够剥夺自己孩子的意志的母亲来说,那又算是什么?”
冰冷的语调陈述着恐怖的事实,其中蕴含着的是无可动摇的意志。
“人性?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已经疯了……不过我自认为这就像是‘愚公移山’里的愚公和智叟那样,基于不同的评判标准,他们的形象或是愚者,或是智者……不管你们怎么评判,认同与否,愚者的挣扎,不是你们能够阻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