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漆黑的道观中,不知何时点起了一堆柴火,当王启从睡梦中迷糊醒来时,发现一大伙人正围坐在柴火四周烤火取暖,柴火最旺的地方正朝着自己。
王启尽管此时头脑迷糊,但也知道定是自己那伙好兄弟故意如此,心里满是感动。但转念一想,今夜自己私自放走了劳役,连累的一伙好兄弟从此变成了帝国逃犯,心里又怪不好受的。
“卢绾,还有酒么?”王启缓缓坐正了身体,对着火堆旁侧背坐着的卢绾问道。
卢绾此时正和身边人的轻言轻语的笑说着什么,突听到王启叫他,他立马转身,见是王启醒了,高兴道:“王哥,还有几壶,你要是再晚醒一会,兄弟们都喝光了。”
说完,卢绾便递过来一个黑陶酒壶。
王启移到火堆旁边,接过卢绾递过来的酒壶猛的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水淹过喉咙,那火辣的刺激感能让人忘记世间所有的烦忧。
等王启放下酒壶,这才发现火堆旁除了自己在沛县的那群兄弟外,还有十几个不认识的汉子。
“这些兄弟是?”王启平静的向那几十个人问道,其实却在问自己身旁的卢绾。
卢绾毕竟是和王启一同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发小,当即明白王启的意思,笑着回道:“王哥,这十几个弟兄都是那群劳役里愿意留下来的人,他们觉得就算逃回沛县也不见得有什么好下场,打算以后跟着你混。”
王启听完卢绾的话表情一愣,自己不过一平民百姓且现在已经沦落为帝国的罪犯,无权无势且需要到处逃命,怎么还有人打算追随自己。
王启一时没想通此事,到是在火堆旁的人群中发现了自己一熟人,这人不仅和自己熟,而且还是自己亲手将他送进沛县牢房的。
王启喝了口酒,隔着火堆对着那人轻言道:“雍齿,你不是向来看不起我王启么,怎么你也留下了,打算和我一起躲山里去?”
雍齿此人乃是沛县世族,为人极为强势,年前因为和王启所在的泗水亭争夺水源,被王启耍了一把,给县丞以持械斗殴的罪名抓进了大牢,此次帝国征用劳役,还在服刑的雍齿便被编进了劳役的队伍,由着王启押送至商歌。雍齿获罪之时极为憎恨王启,而且他从心底看不起市井无赖的王启,好几次叫嚣着要王启好看。反倒是王启敬重雍齿是条汉子,在押送劳役的路上没有难为过雍齿,反而照顾过他。
此时,王启突然在追随自己的人群中看到了往日最恨自己的家伙,王启的心里竟有几分感动。不过感动归感动,可年前两人确实正面冲突过,故而王启对雍齿说话,也不是怎么客气。
雍齿此时也抱着酒壶猛喝,他听到王启和自己说话,斜眼看了王启一眼,不客气的回道:“你王启在沛县游手好闲,就是一市井无赖,你有什么本事让我雍齿追随,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种人。不过你今夜敢放走这队劳役,还算是条汉子,有点血性。现在我留下,不是打算追随你王启,而是此时确实没有什么地方可去,要是跟那伙人一样逃回沛县去,不是东躲西藏不敢见人,就是被县衙抓去,反不如山里自在。至于以后,我雍齿想走,你王启留不住。”
王启的众兄弟平日可是最为维护王启,此刻听雍齿此言,一伙人当即站起,拔剑对着雍齿叫道:“你说什么呢,不想留在这就现在滚,我们王哥不需要你这种人。”
王启到是没有生气,哈哈笑着道:“都把家伙收起来,能留下的都是兄弟,这是干什么。雍齿,你还是这臭脾气,看来沛县的牢狱没把你这骨头打折了,就这我王启敬你一杯。”
说完,王启举着酒壶对着雍齿示意,而后也不管雍齿喝不喝,自己灌了一大口。
之后,王启又看向其他人,问道:“其他这些弟兄也是打算留下了?我先在这里把话说清楚,现在跟着我王启,以后未必能活,但现在要是回去,一定是死。不过不管怎么说,活一天是一天,以后愿意跟着我混的,我王启就当各位是兄弟,不愿意的,各回各家,此前我王启不阻拦,以后我更不会阻拦。”
留下的那些劳役,其实多多少少也都是抱着和雍齿一样的心思,知道此时要是逃回去,那一定是死,如此反而不如跟着王启逃跑,毕竟说起来王启也是他们的头,有人带队总比漫无目的的东躲西藏要好。
如今,王启把话说到这份了,那些留下的人纷纷表示愿意跟着王启混,以后也绝不会做出背叛兄弟的事。
人之一世,义气当头。
王启在众人说话的时候大概默数了一下人数,发现留下来的人加上自己的兄弟一共竟有三十来人。此前自己是押送三百劳役的头,但那是帝国律法给的权利,现在自己是这三十来兄弟的头,这都是大家自愿的。
换个方式想想,如此到也不算太坏。
逃跑都有人追随,王启一时心情大好,他举着酒壶对着众人道:“那我就在这里先敬各位兄弟一杯了。”
喝完酒,王启见燃烧的火势小了下去,便对一旁的兄弟道:“樊哙,把火烧大点,这夜雨天冷,火烧旺点,好让兄弟们取暖。”
樊哙抹了一把脸颊的酒水,为难回道:“王哥,没有木柴了。我们刚才把道观里里外外找遍了,也就找了这么点干柴,现在外面下着大雨,没有一样能点着的。”
王启一听没柴火了,灌了口酒,没好气的说道:“那就把这道观的神像劈了,用它给兄弟们取暖,弟兄们淋了一夜的雨,没点火烤,明天不得病倒。”
樊哙一脸纳闷的看着王启,更为难道:“王哥,你是不是喝糊涂了,这神像是泥塑的,那有什么木柴?”
王启此时其实酒喝的真有些醉了,但被兄弟反驳,心里极不痛快,他摇晃的站起来,吼道:“什么泥塑的,明明就是一整块木头,刚那老头才和我说过的,不信看我劈了它。”
说着,王启拔出腰间挎着的铜剑,转身就对着身后看不清尊荣的神像一剑劈下。只是此时的王启因为酒力,这一剑劈的歪歪斜斜,毫无力道,而且要不是一旁的卢绾即时起身搀扶着他,王启估计这一剑先能把自己给摔倒了。
“大哥,你喝醉了吧。”卢绾搀着王启的胳膊,无奈说道,那神像他和樊哙早就看过,根本就是泥塑的,不然哪里还要王启发话,为了取暖他们自己早劈了。
“我没醉,那老头明明就和我说了,等我以后发达了要用整块白檀木为他造不下百件神像,并令百姓日夜供奉,这神像就是一整块木头,且看我再劈一次。”
酒醉的王启摇摇晃晃的举起手中的铜剑,只是这一次提剑时,王启感觉自己手中的铜剑变重了很多,而且他模模糊糊看到手中握着的居然不是自己原本佩带的短铜剑,而是一柄超过三尺之距的奇怪长剑。那长剑通体赤红,剑身被凹凸不平如同瘤子般的铁锈覆盖,铁锈缝隙间有如同鲜血般流转不停的赤芒。
随着王启一剑劈下,那些赤芒绽放耀眼赤光,整柄长剑如同天上烈日般夺目。
“大哥,你真醉了。”卢绾在王启出剑的时候,一把抱住王启摇晃的身体,只是不知为何他感觉王启的身体突然变得滚烫,只是王启一剑劈下后,体温又恢复了正常,让卢绾以为自己也有些醉了,竟有了幻觉。
但此刻卢绾话音刚落,隆中神像突然发出木头爆裂的声音,道观里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座两丈有余的神像倾斜向王启砸了下来,同时那神像身上四面八方裂开无数裂缝,蹦出无数木屑。
这神像竟然真的是木头雕刻的!
不过此时众人已经顾不得神像了,樊哙等人急忙起身,并对王启叫道:“王哥,小心,神像倒了。”
可神像落下的极为迅疾,众人才起身,神像已经快要砸到王启头顶,此刻樊哙众人吓的脸色苍白。但这时,不知为何那神像突然爆裂开来,无数木块从空中爆飞出去,神奇的却是离神像咫尺之距的王启竟然没有被任何一根木块砸到,就连那些飞扬的木屑也没有落在王启身上。
迷迷糊糊的王启看着眼前纷纷飞扬又落下的木块,醉倒之前嚷道:“有木头了,烧火取暖。”
道观里其他人被这一幕惊住了,脑海里一片空白。
就在神像爆裂的那一刻,陆压站在芒砀山顶峰上遥遥望着山间那破旧的道观已有多时,在他的眼里,那一刻有四道黄、白、黑、青各色分明的流光破开了那破旧道观外面裹着的一层金雾,那些流光直射天际,而后随着夜空星光落入世间,无处再寻其踪迹。
陆压虽然很想出手阻拦那四道流光,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他双眼一眨不眨的继续盯紧着山间道观,果不其然,仅仅片刻,道观之内便有一道金色光柱冲天而起,光柱四周无数仙影环绕。
陆压见此,右手剑指立于胸前,四周无风但衣衫凛冽摆动,他沉声喝道:“周天,开阵。”
随音而落,一道巨大的八卦阵图从遥远的星空直落下来,眨眼间便将整个芒砀山笼罩其中,那道自道观而起的金色光柱狠狠的撞在了八卦阵图的正中心,一道道金色的涟漪在常人看不到的夜空中泛起。
而后陆压往前一脚踏入虚空,迈步之间便来到八卦阵图的中心,他淡漠直视着眼前金色光柱,略带嘲讽的问道:“天上之人何时有此心肠了,居然亲身下界,推动世间潮轮。”
金色光柱见八卦阵图居然推动不开,且随着陆压到来又隐隐有下压之意,那金色光柱便缓缓收起,渐渐在八卦阵图之下显现出一个人影来。
那人影一身流金天尊道袍,头顶十二环凝实道德金光,身后幻化三万载天极法力虚轮,脚下开出三十六叶悟道石樽,只有面容虚幻一片,看不出相貌如何。
陆压看着眼前之人,轻蔑道:“何须如此做作,你该知晓,天上之人入凡间之事,需兵解化道,为苍生重修开渡之门。”
那人影虽面容虚幻,但此刻却给人一种俯视他人的感觉,也不知是否是其说话,只听有来自遥远地方的声音,在芒砀山的夜空中响起。
“没想到世间俗地,竟还有你这样的真仙,不过仙者,能乃我何?”
陆压执一稽首,淡淡道:“您在天上万法不侵,但这里是凡间,自有凡间的规则。且今日也是你拉我入局,同为入局者,在这凡间,我自认为无物不可斩。”
那人影闻言陷入沉默,似乎是思考了一会,才道:“我知你所愿,今日你让我离开,来日我定给你所求。”
陆压没有半点犹豫,拒绝道:“我之所求必是我自己寻得,你所给予非是我道,今夜之事却合乎我之道也。”
那人影又是沉默,随后其突然抬头望天,浑身金光闪烁,似乎是在看更为遥远的地方,亦或是在看更遥远的未来。半响后,他再次看向陆压,道:“你可想好了,你所求之事非凡人之力可得,此事也必是你道消身死之事。至于今夜我入界之事,你阻不阻我,我之气数已定,布局一成,我便消散。而你所得与不得,对你来说,结果却是千差万别。”
陆压此时虔诚的对着那人影低首一摆,抬头后面无表情的认真道:“请尊上化羽入尘!”
那人影面容对着陆压,似乎是深深的看了陆压一眼,其后,道:“也罢,道法三千,大道只修其一,今日入世便今日出世,此局自有局中人破之,我虽能料知天机,但天机不为我动。惜哉,惜哉!”
那人影手臂一挥,一金光闪烁的金色书页凭空出现浮于陆压身前。“此物便是你所求之物的记载。你也因此物真正入得此局,日后好自为之。轮回台上问道之时,希望吾不会与你相见。”
话音一落,那玄奇之极的身影化作漫天金光,随风一吹,点点金光依次飘散飞空,最终消散不见。
陆压看着浮于身前的金色书页许久,最后眼神坚定的将那金色书页收起,然后他对着虚空认真再拜,道:“待来日神像落成之时,陆压必亲身前往,以三滴心血为香敬于隆前。”
此时,天空星象,最居中的一颗极为明亮的正星突然消失,陆压抬头看着漫天星辰,幽幽一叹,随手收回了压在芒砀山上空的八卦阵图。
一时间,芒砀山下了一夜的暴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