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长手中的锤子未落下,法庭里一片寂静。
每个人脸色是沉的,这不是一场一分为二的案子,每个决定都关乎到孩子的一生幸福。
哔~哔~哔~哔~
“啊!妳怎么了救命啊!”
“小朋友,喂,醒一醒啊。”
“法警,快叫救护车!”
“现场有没有医护人员?或者是会急救的民众?”
“我来!”一个修长的身影,从被告席一跃而出,钻入人群里压胸吹气利索的心肺复苏。
混乱随小孩被抬上担架送走解除,法庭里又回到肃穆凝重的气氛。
“急救、资讯管理、水电工程、小型汽车、重型机具、餐饮厨师执照...啊!还会开飞机呀!”
法官翻阅一叠证照,指着走回被告席满头大汗的夏云芝。
“三百多种证照,被告还真有你的。说说看还缺哪一种?”法官好奇的问。
“缺张离婚证书!”原告律师大步走上前,说得戏谑。
替她辩护的律师擦汗喝水,坐立难安来回翻阅资料,哑口无言。
这一场官司开庭几回了,这家伙从头到尾挨打。
“下次开庭如果被告提不出任何证明,本席就直接宣判。请好好把握。”
“刚才,谢谢你挺身而出。不过,光靠证照是没有用的。想想别的吧!”
审判长语气轻柔显得怜悯,手中的木槌却毫不留情一锤锤落向她心口,敲得她面如死灰,敲得她粉身碎骨。她双手冰凉,大脑停止运转,看不见那张曾经熟悉的脸孔离去前,讪笑她的狼狈。
这种撕心裂肺你争我夺的日子还要多久?
“夏小姐,妳得打起精神。法院只讲求证据,尤其是这种案子。”
律师扔给她几句叮咛,抱着公事包慌张的告别。
晨光透着玻璃洒落一地金,天蒙蒙亮起来,她一夜未曾阖眼,只记得自己离开了法院,遇见邻居太太,然后回家收拾一趟,匆忙到这里。
确切怎么来的也不重要了,办正事要紧。
夜半时分的机场,没有熙攘的人群、不见红了鼻头的别离,安静的氛围好似冰窖。她掰手数算日子,一双死鱼眼紧咬报到柜台,窜骨子的寒气逼人,尽管外套穿得严严实实,冻极了,搂着背包在原地拼命跳,顾不得形象的活动。反正除了她,附近也只偶尔有ㄧ台哐啷哐啷打扫卫生的工作车走过。
“哈啰!大姑娘?来吧来吧!”
几尺之遥的柜台,不知何时多了个大娘,一身笔挺、线条精神的航空公司制服,丹田有力中气十足的嗓音洪亮,一手正不停朝她挥舞。
一喊一招,她回了魂。
利索的把背包甩搭上肩,迈出大步,急慌慌的上前。
“慢点、慢点。魂都没跟上!”
“瞧妳眼眶黑的,老墨說妳等了一夜?“
大娘边问边接过护照,戴起老花眼镜,眯眼仔细端详。
她抹去额头汗水,不安地在柜台前踏步。见大娘嘴角撇下,平眉皱成了八字,吓得她唇色泛白,鸡爪似的手指牢牢扒着柜台,伸长脖子着急的探看。
“夏云芝小姐,你这有效期限...”大娘终于抬起头,语气格外凝重。
一股冷汗从脚底冲向脑门,心跳节奏乱了谱,听不见叨叨念念,冰冷的空气再也无法窜入鼻腔,眼一花,腿一软,就这么直挺挺倒下。
“小心!”
老迈的嗓音充满温暖,夏云芝轻飘飘的,看见天花板玻璃帷幕外一片蓝天清亮。
十指恢复血色,大脑重新运作。
“啊~”她惊声尖叫!死命拍打甩动背包,眼如把番刀犀利的转过身,恰好对上一双满布皱纹和老人斑的手。那只手属于一个穿戴整齐优雅的老先生,柔和的笑容,像自家太爷亲切的关心着。
夏云芝羞得满脸通红,想起方才自己悍妇般的举动,简直无地自容。她胳膊夹紧背包,干裂的双唇勉强挤出微笑,自忖老先生是什么时候来的?环顾周遭,机场的空调不那么冷了,大理石地板三三两两说说笑笑的旅客走过,柜台一个一个接连开启,吵的吵,闹的闹,早晨俨然已经来到,旧金山机场恢复该有的生气。
”有行李嗎?“输送带旁边的工作人员,制式的问。
她一怔,头略低,周围的旅客无不大包小包又提又挂满满的物品与箱子。就算是轻装简便的商务客,也有一咖精巧称头的登机箱。只有她,紧揣一个破烂背包,两手空空如也。
“我没有”
刻意压低的嗓音更显得干哑,话说完,头又更低了些,回避柜台的眼神。她摸摸脸,拉拉羽绒衣的下摆,再看看怀里背包,几次循环,那双不知该往哪摆的手,只好重新顺顺头发,把它们一回又一回往后勾。
“登机证。时间和机门在这。”大娘例行性的说完,找根笔在登机卡画了圈儿。
她眼珠子咕噜转,像只紧咬猎物的鳖,直瞅大娘的笔尖往左往右又是画圈又是画线,大气不敢喘、口水不敢咽。
“我领着你吧!”大娘摇摇头,放下笔交代几句,拉了人便快步往前走。
“异地异乡咱们也算有缘,我姓金,叫我金大娘,明儿就退休回家乡了。”
“护照快过期,没注意吗?记得去领事馆换换。”
大娘边走边念,一股脑儿的把证件还给她,还塞瓶小水。
夏云芝腾只手接过,牢牢捏好护照和登机证,又把水瓶往左边腋下一塞、膀子一夹,另一手憋扭的旋开瓶盖,不停往嘴里灌。不一会儿,金大娘见她小脸浮起久旱甘霖的纾解畅快。看着好笑,细长身材的姑娘,约莫一米七,还算清秀的脸蛋,披散一头乱发,肤色暗沉和鸡蛋大小的黑眼圈、像泡发海绵一样的眼袋,占去大半张脸,可惜了一对圆瞅大眼。还有,看得出好几天没好好梳洗的狼狈模样。全身上下只有,披挂的那件黑色羽绒外套料子不错。
金大娘在心里泛嘀咕,这大娘一点儿也不像在国际都会奋斗的高大上或白富美。
视线最后落向她的胸口,一个从头到尾被揣紧紧的背包:海军蓝色、帆布,配上麻色的背带与织线,底部磨损泛白,车边都虚了线头。还有,几处色彩不一的手工补丁。包看来有些时日,尽管是高瘦单薄的夏云芝,背起那略小的尺寸和破旧的外形依然十分突兀。
“谢谢”润了喉,夏云芝总算能清楚的发声。
“我赶紧送你去,回头还得上工。”大娘回了神,微笑的催促她跟上。
旧金山机场的吞吐量是国际出名,商务客多旅人也多。闷头随地头蛇东绕西钻,查验通关、脱鞋搜身一路折腾,二人终于走到登机口。
“我看你也不是机灵的人,自个儿多留点心。”大娘爽朗的拍拍肩。她像是脚底扎根,全身硬邦邦的杵在那儿。
旅客们从四方鱼贯而入,黑悠悠的登机通道。
唯有她!时间是静止地,二条腿动弹不得。
大娘瞧她呼吸越来越浅短急促,头发混汗珠黏在额头,指甲盖儿泛起白圈越过登机证,深深地嵌进掌心。
“在机场守了一夜,是要去找爱人吧!”
“怕坐飞机也得硬上呀。”
“记得梳洗一番再下飞机啊!”
大娘双手温柔的往她腰间一拍,送往前。夏云芝恍惚间吸口气,微微点头,给自己打气吃强心丸。抱起背包,二眼一闭,头也不回往前冲,身影消失在一长串人龙里。
再回神,已坐定。
她揉起眉心,懊恼日后恐怕再没机会见面,忘了讲再见也就罢了,怎么会忘了说谢谢。绞起手中的背带,越想越觉得自己糊涂。机舱内,放行李找座位一波波乘客穿梭,空气越发闷热难耐。吵杂高声谈笑四窜,空调不强、氧气不足、坐定的松懈感,让她折腾一夜的眼皮,顾不了隆隆作响的机械声和各种高频尖锐吵杂,再也撑不住渐渐搭上。
恍惚之间,一个人名在耳边此起彼落的晃荡,一时间全飞机的人都在谈论这个名字。
这厢未停,那厢又起。
她迷迷糊糊的呢喃“金。允。浩,谁是金允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