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二年五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是郑理跟她未婚夫李皓相聚的日子。
郑理，二十二岁。国字脸。高鼻梁，单眼皮，皮肤天生不白且额头上还散落着星星点点的青春豆。
一大早，郑理就起床了。她目前在首都政法大学读法律专业的研究生。她自己在学校旁边租了套二居室的房子住。房子里家具电器一应俱全。平时，有钟点工负责房子的卫生，所以，房子里还算整洁。
郑理刷完牙之后，又用十分钟的时间冲了个淋浴。出了浴室的门，她先用干毛巾把头发擦得不再滴水。然后，顾不上穿衣服就裸体坐在化妆台前开始化妆。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有点冷，便起身过去披上浴袍过来坐下继续化妆。
半小时之后，一个本身长相平平常常看上去一点也不起眼的郑理，经过高档化妆品的涂涂抹抹描描画画之后，就成了皮肤细白，眼睛大而亮嘴唇饱满湿润的人间美女了。
头天晚上约好的出租车已经到楼下等她了。
“我还要半个小时左右。麻烦你把表打开。我按时间付你费就行了。你别着急。”
郑理挂断出租车司机催促的电话之后，开始用吹风机把她那头烫过发根的短发完全吹干。她每次洗完头发用吹风机主要也是为了头发的蓬松。她头发发质细软。所以，从小到大，理发师都不建议她留长发。没遇上李皓之前，她所有的时间和兴趣都建立在学校的学习和国内外的旅游上。结果，学霸带给她的充实与自信，让她根本就没时间去想诸如长发飘飘好取悦男人之类的问题。更没觉得头发细软做为女人缺少着什么遗憾着什么。但自从遇上李皓之后，情况就不同了。她开始关注自己头发的多少。她甚至偷偷早晚坚持吃过几个月的黑芝麻和枸杞。但后来她意识到，这是基因所致无法改变时，她才放弃。
倒是李皓，对郑理头发多少及什么单眼皮之类的外在的东西，根本就不在乎。
“宝贝心肝儿，你想咋就咋，你想穿啥穿啥。你觉得化妆了心里高兴你就化，你觉得麻烦不想化就不化。化不化你在我眼里永远是谁也比不过的。”
李皓在不同场合说过N次同样意思的话。而且，都不是在上床前后说的。郑理以此判断李皓不是在冲动之下说得这种话，而是发自内心真爱她这个人说得心里话。但是，似乎李皓越爱她，她越想好好打扮自己走在人前不给李皓丢面子。所以，跟李皓好上没有多久，郑理就开始对照电脑自学着化妆及服装设计。好在这些不是什么高科技，以她的智商加勤奋加努力，她很快就掌握了要领。但在不见李皓的日子里，她还是素面朝天。
李皓大她四岁。一米七五的个子不胖但很壮实。郑理自己个子也才一米六零。所以，她一直认为他找的男朋友个子也不能太高。否则，会更加显出自己的不高。
李皓的相貌在男人里面算是长得好的那一类的。他，脸型偏方。五官端庄，眼睛不算很大但眼皮很双。他鼻梁高挺，耳垂饱满。
他还剪着干练的板寸发型。他走起路来昂首挺胸，说起话来干净利落很少罗嗦。
郑理看重的也有李皓首都一流工科大学的硕士研究生学历。当然还有他先天聪颖后天踏实努力勤奋专注能吃苦的成功人士所必备的资本。
此刻，郑理看到镜子里自己头发蓬松的程度已经完全达到自己内心制定的标准之后，这才放下吹风机，过去拉开衣柜门开始换衣服。
郑理先找出一套用香水喷过的带蕾丝的粉红色胸罩跟裤头穿上。随后又找出一套黑色打底裤配上紫色长至膝盖的贴身打底衫穿上。然后，卸下红边框的近视镜，换上同样度数的隐形眼睛。再穿上黑色有八公分高的高跟鞋。再过去对着镜子照来照去。
镜子中的郑理在她自己看来，挺酷的挺个性的更挺韩国的。
郑理平时本身对自己的身材还是很满意的。上天长眼让她爸妈遗传给了她一个怎么吃都不胖的基因。除此之外，郑理对自己的处境也很满意。二十二岁不打扮皮肤也都透着水灵跟紧致的年纪。他爸是副国级管财经的高级干部。她自己的学业又是同学中的佼佼者。这一切由不得她走起路来总是抬着头。这在常人眼里理所当然地就成了傲气的依据。
郑理出了楼门直奔停在单元门口的出租车。天还没彻底亮。五月的北京，大清早穿着一件薄打底衫还是凉凉的。郑理迅速过去拉开车门钻到出租车里。
出租车载着郑理驶向首都机场。因为是周末的原因，没有赶着上班的车流，路上除了正常的红绿灯她坐的出租车停下之外，一路畅通。出租车很快就驶上了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
郑理似乎还没留意，天就亮了。
郑理坐在后排透过副驾座前的窗户向外看。宽敞平整标识清楚的高速公路，如果不看标识，那就跟千里之外李皓所在的平安市出机场的高速路似乎就没有任何区别。一样的路边大广告牌，一样的在建楼群，一样的没种庄稼裸露着的土地……
郑理跟李皓虽然远隔千里，但因为有高铁，有飞机，她去找李皓，就跟走平地一样。除了春节或国庆长假，寒暑假之外，平常的日子，她基本上是一星期坐飞机或坐高铁去一趟李皓他爸妈家和工作单位都在那里的平安市。
平安市南郊有个造重型汽车的国企。公司全称为东方重型汽车制造科技有限责任公司。公司内部有个研发设计所。李皓硕士毕业后在这个所干了半年之后，正好所里组建ASE无人驾驶重点实验室。李皓被选中。
ASE无人驾驭重点实验室无论从人力财力及企业的重视程度，都是东方重型汽车制造科技有限责任公司历史上没有过的。拿年薪，享受专家级待遇。并有随时跟国际专业人才面对面直接交流学习机会。
在东方公司的一般普通员工看来，能进这个实验室的人都不是一般人。要么是有强硬的后台；要么有十五年以上的一线丰富的专业工作经验。前者没能力有关系能弄来钱能维持实验室高昂的研发费用，后者凭真才实学具体做事出成果。两者缺一不可。而李皓恰恰是实验室里唯一没有这两者的人。李皓他爸是这家企业里的一名水工。整天干得就是捅厕所捅下水道接水龙头走水路的活儿。而李皓本人，这个夏天过后才满二十六岁。李皓能进来，最主要的原因是设计所当时只有他一个是毕业于国内那所最著名的首都工业大学汽车工业学院的高材生。当时毕业的时候，他们系学得好的同学们都奔着国家级研究所去了。
李皓当初读完硕士没接着读博，也是听了东方公司老总楚瑞宏的邀请回到他们公司设计所工作的。
楚瑞宏那天直接到李皓宿舍找到他。之前，他在公司的闭路电视上见过他。楚瑞宏，四十五六岁的年纪，个子最多一米六五，人也很瘦。平头中央虽然没秃但显然稀少的头发已经呈现出很快就要秃掉的痕迹。他戴付高度近视的黑边眼镜。若走在大街上，外人很难将他跟国企的老总划等号。反到大多数人会将他归还到文弱书生那一类。李皓过去在电视上没发现，楚瑞宏竟然是串脸胡。李皓估计他在公司每天有时间刮，所以，在电视上也看不出来。
楚瑞宏先做了自我介绍之后，开始打出第一张亲情牌。
“我也是东方子弟。”
“东方子弟多了。”
“是。”
“东方子弟也不一定非要在东方干。”
楚瑞宏默默点了一下头，没有马上再接李皓的话。东方公司建厂快六十年了。家属区就占地方圆十几公里。幼儿园，小学，中学，技校，职工大学应有尽有。这么多年间从东方出去的子弟不计其数。但李皓相信，跟他一样不看好东方前景出来了就没打算回去的人也不少。
李皓知道，楚瑞宏做为才当选的董事长，更清楚眼下的现实。
这么多年来，东方公司一直不景气。头些年，有本事的人不是另起炉灶就是另谋高就。公司的日常工作越来越陷入恶性循环之中。后来，东方公司就是连一些想干事的职工也被混日子的人也拖得只剩下不情愿地混日子了。
东方公司的家长们，许多都以孩子出了东方再不回东方工作为荣。像李皓这种优秀的还没毕业就被国内各大研究所或南方有钱的老板高薪要挖的高材生，脑子里就更不会有回东方公司工作的念头了。
“我会给大家建最好的研发中心。我会——”
李皓没等楚瑞宏郑重地把话说完，就直接打断他的话抢白说：
“公司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而且，人心都散了。你就别做白日梦了。”
“钱是人挣来的。有人就有钱——”
楚瑞宏试图说服李皓。而李皓则直接回复楚瑞宏说：
“我要读博。”
无理的打断本身就带着不信任。李皓也懒得再跟楚瑞宏争辨。曾经，东方公司没活儿干每个职工每月只发二百块钱生活费。好在他爸在公司干得是一些职工不愿意干的又脏又累让人看不起的水工。好在他爸能吃苦又不怕脏不怕累。否则，恐怕连李皓上大学读研的钱都拿不出来。
李皓清楚，楚瑞宏能来找他，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想从他这儿打开缺口。否则，每年能去东方公司的大学毕业生，基本上都是三流大学在好单位找不到工作的那些人。
李皓没告诉楚瑞宏，其实他心里早就把自己未来的路安排好了。读完博之后，或留校或考国家机关公务员或进部属研究所，唯一不考虑的就是回到东方。回东方就等于这么多年的学白上了。回东方就等于白聪明了。回东方更意味着没本事。连他爸他妈那种当工人的职工都知道，如果子女在东方干，那还不如初中一毕业考个本企业的技校一毕业就直接留在东方。这样，也省得孩子们这么多年拼命读书学习了。楚瑞宏不知道，李皓高中三年，夜里两点半之前就没上床睡过觉。而且，光每天读英语就读到嘴麻。
楚瑞宏显然更清楚大多能跳出东方去外面另谋高就人的心思。
楚瑞宏没被李皓的话撵走，反而过去直接在李皓室友的床边坐下，继续说服李皓说：
“研究所是好，公务员也好。但任何事情毕竟有利肯定就有弊。我只说一点，那里按资排辈。真想以你的意志甩开膀子大干，短时间肯定不行。而且，据我了解，有些单位已经意识到全球化一体市场竞争的激烈，开始在全球招兵买马了。”
“那我就更应该去那种起点高的单位了。”
仗着年青人的锐气，李皓根本就没把楚瑞宏放在眼里。楚瑞宏不仅没生气，反而马上又开了更诱人的条件：
“这样吧，你只要过来，我会仿照你收入最高的同学的薪金给你定工资。而且，就在我们这个行业里面，你可以完全接照你的意向制定研发项目。”
楚瑞宏的信任，让李皓一下了对他产生了好感。
“不好意思，我女朋友也在北京，别的不说。就冲这一点，我是肯定也不会回平安的。”
李皓不想让楚瑞宏再报希望，便直接回死了楚瑞宏。
“对不起，那就不继续打扰你了。”
楚瑞宏也只能遗憾地说。出于礼节李皓送楚瑞宏出门。
楚瑞宏的电话响了。电话是一个送快递的打来了。人家告诉楚瑞宏他在网上订的书到了。楚瑞宏放下手机，又直接打电话让秘书马上到公司大门口去代取一下。并让秘书先代付五百一十元书钱。
难得老总亲自上门。难得老总看得起自己。李皓也不想让两人之间因不说话而尴尬。于是，他在送楚瑞宏出楼门时，忍不住还是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
“你娃上高几？”
“我娃都大学毕业工作了。”
当李皓意识到楚瑞宏不是给他娃买书后，似乎一下子就找到了该说的不是废话的话。
“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
“没关系。”
“你连几百块钱单位买书这样的小事都管，那公司决定方针政策的大事你还有时间管吗？”
“买给我自己看的。”
“你？”
“我每三天不读一本书，不瞒你说。就觉得自己心里是空的。”
楚瑞宏的回答大大出乎了李皓的意料。这年头，有几个老总还自己掏钱买书看？有几个老总顾得上看书？别说是老总了，就他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又有几个老师还这么量大的买书看？三天一本，三十天十本，三百天一百本，三百六十五天就是一百二十多本。
“无论你以后在哪儿干，我希望你多读书。读各方面的书。别人读不读你别管，你一定要读下去，每天读不觉啥，积累下来对你就会有飞跃。这你一定要听我的，十年以后你会感激我的。”
楚瑞宏边跟李皓并肩向前走着，边像有知识的父亲一样对儿子不厌其烦地说着。
这话要放平时让老师讲出来，李皓一定会觉得很书面很学生气甚至有点酸。但今天从楚瑞宏这位按过去职位套也能套得上省部级的官员嘴里说出来，李皓不仅觉得本来就千真万确的事情更加千真万确。同时一下子又对楚瑞宏多出了几分崇拜。
李皓之前曾自己把自己归到读书受益者那一类人中。他从小到大听老师的话狂读了数不清的中外名著。生活中，他就是比同龄人懂事。他在同龄人中最早知道生活的不易和在学校学习的重要性。因此，从小他就知道努力学习。他甚至还能发现班里没有一个笨孩子。他还发现到小学毕业时，许多比他聪明比他智商高的孩子都落在了他的后面。追其原因，他知道是那些聪明人学习不如他努力不如他专注用心。用一句俗话说，就是没有他懂事。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那些同学没有人告诉他们这个世界生活的本质是什么。而他，无意中的读名著，实际上是跟写这些名著的大师们在做交流。虽然他讲不全那些读过的名著的故事情节，甚至连主人公的名字都记不住了。但是，在读的过程中，一些当时以他的悟性能悟到的东西已经同时溶入到他的血液中并在需要的时候指导了他的生活。
李皓从楚瑞宏酷爱读书这上面，断定楚瑞宏是一个有大智慧将来有大作为的人。就冲着这一点，他当时就拿定主意博士不读了。待硕士研究生一毕业就回东方公司跟着楚瑞宏干。
果然，李皓回来的第二年，楚瑞宏就有了大手笔。他成立了直接跟国际市场接轨的ASE无人驾驶重点实验室。当年，就有海外几个学业有成的留学生加盟了进来。李皓暗自庆幸自己早走的这一步，否则，一切都难说了。中国人多基数大，有本事的人太多了。
东方职工医院检验科宽大的走廊。李皓从一侧楼梯边往这边拐边又看了看手表。他神情严肃心里七上八下的。九点差三分。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五天前，李皓跟他妈陪着他爸做完肠肿瘤活检取样之后，他专门过来问过这边检验室的医务人员的。人家说这天早上九点检验结果能出来。早上七点，他还在睡觉，他妈就打电话过来催他，让他早点去，她妈怕万一谁拿错了单子，他爸等于还要重新检验。花钱不说，那罪他爸实在是受不起了。
李皓放下电话起床刷了牙抹了把脸就直奔医院。到了医院，还不到八点。除了正常的常规化验之外，像他爸这种专项化验的窗口还没开。问了问旁边常规化验室的小护士，人家告诉他，那边要八点半才正常上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