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虔将洽谈地点选在某间被他长期关闭的织锦间里。
即使时隔多年,这房间的陈设在如今看来也是极高雅情趣的。纸屏风上以浮世绘笔锋绘就富士山雪景图,铺下厚实木地板,榻榻米与矮几,甚至有一整副武士盔甲立在墙角。房间里只有司马虔和慕烟雅。
一人一鬼在矮几两边各自跪了下来。
在灯下再看慕烟雅,才让人觉得她真的是好看。瓜子脸大眼睛,高鼻梁,唇呈现出诱人的蜜桃粉色,她在长相上糅合了慕雨汐和林兰然的全部美好,脾气却与父母背道而驰,极骄傲明艳,从不收敛。她要这个世界都臣服在她脚下。
司马虔先没有说话,寂静地望着她。他苍老的眼神里浑浊着沉淀着,千言万语终归于一句叹息。
“我认识你父母的。”他道,“慕雨汐和林兰然。……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像你和唐晓翼。”
“他们后来都死了,”慕烟雅微微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知道我们没有结局,我只是死了一遍了,到头来也只是这样。”
“我喜欢你的清明和聪明,这让我处理起事情来很方便。可这对你来说很残忍,你以为自己那么爱他,到头来也只是这样。”
“人死了一次之后会明白很多,我爱他,这不矛盾。”
司马虔用一种很温和的目光凝视着她,忽然吐出一口长息,低下头扶住自己的大腿:“我见过另一个人,和你一样,漂亮又傲慢,同样也被一个男人伤害得鲜血淋漓。我对她说了同样的话,她的回答和你如出一辙……你们大概是一路人。”
慕烟雅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她不认为唐晓翼伤害了她。他们之间的关系本事如此,分分合合韧性至极。他爱她明媚娇艳与他般配,她爱他洒拓好看肆意宠爱。无话好说,关系如此,懒于打破。
那个姑娘应该比慕烟雅凄惨得多,从云端被狠狠踩进泥土,沾了满身的灰尘,哭啊哭,最后你会发现根本没人在意你啊,你柔弱委屈又是给谁看呢,还不如漂漂亮亮的继续去找下一个也许会伤害你的人啊。
你本来就是被千娇万宠的人,为什么会任由另一个人把自己糟蹋到这个地步?
“说说看,你以后的去向。”
“我?”慕烟雅又抬了下眼皮,“除了回去,我还能怎么样。”
司马虔饶有兴味的拍了拍大腿:“哦?即使被他这么对待,你也要回去?”
慕烟雅目视前方:“除了他,没人能再给我那样的宠溺和豪情壮志。”
烽火戏诸侯。纵被后世以为成昏君,他那时仍是那般深爱着那个女人。
频点狼烟,只为美人一笑。
昏君本质,色欲贪美,爱如行尸走肉无所事事,饱食而遨游。一夜寒风凋碧树,路上青华,步步生尘袜。
他刚强凶猛,正是所谓盖世英雄,惹人倾慕,无限沉沦。
司马虔摸了摸自己的秃顶——“这不是你的真话。”
慕烟雅滞了一下,点了点头。
“现在铜蛇之杖在你手里,你自己把握吧……”司马虔把手一摊,“我无所谓,铜蛇之杖认主,它现在是你的。”
“……”她声音很轻,“我想重新开始。”
如果一切回到最开始,是不是我就不会让自己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也许我仍会无法自拔地爱上你,但我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不顾一切的只想和你在一起。
你到底有什么好,让我盲目的爱你这么久。
“重新开始?”司马虔重复了一遍,“那么一切都会被打乱,包括身份、地位,还有配对……都会被打乱。”
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自愿坠落山崖。
她握紧了铜蛇之杖:“我想重新开始。”
“好吧,握住它,食指摁在蛇头上。”司马虔又摸了摸秃顶,“说‘Begin’。”
慕烟雅苍白的脸上浮现微笑:“您也会洋文?”
“我也是教过民国学生的嘛,要拽几口洋文才能吓到这群牛犊啊。”
“那么,再见?”
“不用多久的,你会忘了我。”司马虔将手一抬,闭上眼,“再见。”
她的睫毛抖了抖,也闭上了眼。
“Beg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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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九世之四方神》第二部,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