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半个时辰之后,刘三、木氏已然早将半亩田地全部翻耕完毕,在向谭公及一众族人简要说明了辕犁的使用方法之后,刘三与木氏一起返回了竹舍家中。徐夫人又自留在田间观看了一回青石子寨族人使用辕犁耕作的情形,就此返回寨中与刘三作别而回。
刘三与木氏又自山中砍回十余棵竹木,继续搭建起尚未竣工的寨中小楼。因为接下来需要进行一些高空作业,刘三又用竹木扎起长梯、高架,等到竹木被一段段从高处堆砌搭起,竹楼的雏形渐渐显露,青石子寨中的族人陆陆续续都赶过来注目观瞧,议论纷纷,大感惊叹。更有许多族人自发地动起手来,为刘三、木氏的筑楼大计干起了帮工。
人多好办事,数丈方圆的二层楼阁匆匆地在大半日中搭成。入夜,族人尽数散去的时候,刘三与木氏整治了一桌子汤菜、面食,温馨地享用了一顿晚餐。这一夜,二人仍旧在竹舍一层竹榻上休息。
次日天明(也就是刘三定居青石子寨的第六天,即辛巳日,大约相当于后世的公元历记日的6月28日),刘三、木氏也不去田间劳作,直花费了小半日功夫为竹舍再次添置了一张宽敞舒适的木塌,并在竹舍中的一角筑起一道盘旋而上的竹木台阶。等到刘三牵起木氏一只手臂沿着竹木楼梯款款而上,来到二层楼阁竹塌坐定的时候,木氏早已情不自禁,泪水潸潸流下,就此依偎在对方怀中,幸福地抽泣起来。
时值中午,徐夫人再度从瓮里来到青石子寨,这一次却为刘三带了一只崭新的锄头、一只明晃晃的短斧,并几十枚耙钉。刘三再次用准备好的几截杨木做成一个耕耙的框架,将大约三十枚耙钉依次均匀地装嵌进去,这样就做成一副可以架牛使用的耙耱。
再次由族长谭公家中牵来水牛,刘三又一次地为青石子寨族人诠释演绎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课。只见一片蔚蓝的天际之下,青山绿水包裹当中,偌大一片良田之上,刘三虽然只穿着一身粗麻衫裤,却俨然一个堂堂八尺男儿,头发虽然尚未蓄得很长,也早已入乡随俗地在脑后挽成小小发髻,整个人显得尤其精神焕发,较之刚入青石子寨的落魄情形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此时的刘三双足站定耙耱之上,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执鞭,任由耕牛拉着自己驰骋如飞,恁地潇洒俊逸。
妻子木桑依锄而立,目光灼烈地望向田中,显得既殷切而又富有柔情,似乎在这一片天空之下除了刘三已再无旁人。
徐夫人早已摩拳擦掌,激动不能自已地走入田中,“大哥”“大哥”地呼唤了无数次,恨不得立刻下田亲身体验一回。
谭公一张略显沧桑皱纹满布的脸孔上肌肉不停颤动,显然正自强行忍耐心中的激动,以一只右手抚着长髯,微微而笑。
左近十余个青石子寨族人也都停下手中农活,各自发出一阵阵高呼惊叹,或张大了一张嘴巴半日说不出话来,或失手丢却了手中的农具、器物,种种情状,各不相同,不能一一写尽。
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后,刘三便为半亩田地磨平了土块,疏松翻整了土壤,效果更比此前使用手工农具来得精细,大大地节省了劳作的时间。
壬午日,刘三按照耙耱的尺寸制作了一个整治田沟田垄的田间用具,因为其上装嵌的铁具类似于当时齐国农人使用的器具“疀”,所以便称作“连疀”。使用“连疀”片刻功夫之后就可以为半亩田地整治出既定尺寸与间距的田沟田垄。刘三、木氏将半亩小田分作两处,一半种粟,一半种梁,前后忙碌一日终于将粟、梁种子播种完毕,并用自制的竹木桶从山中静湖担了水来,均匀地浇灌了一遍。
受时间和其它条件的限制,刘三并没有能够将自己许多更加先进的思想设计完整实现,但即便如此,刘三的到来,也给小小的青石子寨族人的心灵带来了一次天降飓风般的洗礼。自此之后,刘三、木氏所居竹舍之中,每日间都有族人光临,或询以田间之事,或论及四时节气,或议论儿女婚嫁、幼儿命名等,更有鸡飞狗走乃至鬼神邪病之事。刘三耐心解释之余,心下里却是苦笑连连。不过好在家中竹舍尚有二层阁楼,为免牵连妻子木氏一同受累,刘三每每应酬客人之际,都将木氏送至二层楼阁回避。
虽然新播种下的农物尚需要很长一段时日方能以解家中的饥困局面,但借着族长谭公与族人的接济,并在山间采挖、猎取些许野菜野味,刘三与木氏二人倒也能够过上柴足餐饱的日子。
这一日,刘三与二弟徐夫人约定前往瓮里徐府商议研究改造“铁犁铧”的细节。因为上一次刘三设计的“铁犁”虽然颇具鬼斧神工,也极易操作使用,但是成本太高,不能大面积推广,所以降低成本就成了关键。刘三出发之前,在寨中寻到了小胡奋,他正与郭金全大叔的傻儿子郭豆玩在一处。
“胡奋,多去照应照应你嫂子,小心提防着张大牙再来闹事。”
“好咧,三哥你放心去吧。张大牙再敢闹事,我让哥哥打掉他的大牙!我和郭豆说了,木桑姐姐是三哥的女人,要叫嫂子的,他答应我以后不再听张大牙的话对嫂子动手动脚的了。是不是,郭豆?”
“是……是的,三哥,我和胡奋会一起保护嫂子的!”
“这就好,有事应付不来就去找族长谭公,他不会任由张大牙胡来的。放心吧,早晚,我会端掉这个祸害的!”
“知道了,三哥,你一路小心,快去快回吧。”
“恩,一会到三哥家里玩去吧,让嫂子给你弄点好吃的。”
刘三摸了摸小胡奋的头,轻轻地叮嘱了一声,就走出寨子,沿着山路上了山。大约两个时辰之后,刘三穿街入巷,来到徐府跟前。
结拜义弟徐夫人早已等候在府院大门之外,在看见刘三身影的一刻便迈开大步迎了上来,拉着他就要由正门进府。刘三拦住徐夫人,再三推辞,只催促着他去请徐公至锻铁铺子商议大计,徐夫人苦劝无效,只得作罢。
这一次,刘三与徐公、徐夫人父子在锻铁铺子中直谈了两个多时辰,从田耕治炊器具到长戈短兵军械,由小到寸许之物大到及丈擎天之器,远远地超出了众人见识之外,听得徐公父子张口结舌,目瞪口呆。刘三按照古时“犁铧”设一犁铲、一犁壁的构造,用徐府命人取来的竹签蘸着墨汁在几片竹简上弯弯曲曲地画了起来,虽然首次亲身经历了一回古人书写简书的古香古气,但实在很不习惯,直觉得别扭极了。
什么情况?连一只像样的毛笔也没有?刘三握着质坚且密的短小竹签画一下图线,蘸一下墨汁,弓着身子伏在一张竹凳之上,前后画了不到片刻,一只右手就已自酸痛起来。一时之间,竟提“笔”在手,颤了几颤,不能继续从容下笔了。
在觉察到刘三的种种不适窘状之后,徐夫人在老父徐公耳畔低语数句,然后飞快地从正院府中取来一只似乎是用鸡羽毛做就的“大鸡毫”,在询得徐公点首同意之后方始将之小心翼翼地交到了刘三手中。
“这是家父的得意收藏‘鸣玉毫’,三哥你既来了,说不得要拿来使使。”徐夫人自从听过木桑对刘三以“三哥”相称之后,也习惯性地改了口。
看着义弟徐夫人郑重其事的模样,刘三略显庄重心事重重地接过这所谓的“鸣玉毫”,心中着实有些哭笑不得。
这也能叫做“毛笔”?羽毛倒也选剔梳理得整齐细密,只不过由一只粗竹草草缚就而成,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鸡毛刷子……
刘三握住“鸣玉毫”,蘸取了墨汁,继续画将起来。这一支鸡毛刷子太软了啊……
不忍辜负义弟的一番盛情,瞥及徐夫人郑重其事满怀期待的一副神情,刘三强忍着不适坚持用这一支徐府珍藏多年的“鸣玉毫”将改造后的“犁铧”草草画毕,双臂捧着送回至徐夫人手中。
中午,刘三仍坚持着与徐夫人在锻铁铺中草草吃过一回,因问起近年齐地的经商贸易情况,徐夫人便拉着刘三来到了琅琊邑西贡里的中心大街。
虽然近几年齐国之地儒学、墨学、道学盛极一时,都大肆鼓吹仁政,倡行农耕,抑制兵商,但国人的衣食住行仍然需要基本的商业支持,所以无论大到国都县邑,还是小到一乡一里,都有规模不一的贸易中心和贩夫走卒的身影。刘三踱步走在这古时琅琊的中心大街,顿时被一阵热闹喧嚣的叫卖声、女子孩童的嬉笑声给淹没了。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炸年糕,炸年糕!”
“新鲜热乎的馒头、牛肉包子!”
除了几家门面装饰得颇为醒目的客栈、酒铺,沿街的一路上充满了各色各样的小吃茶点,偶尔看到几个贩卖杂货玩耍、胭脂水粉的小贩,早已被一群孩童、女子团团围在一处。
刘三与徐夫人正沿着大街并肩向前行走,迎面远远地走过来七个身着丝绸长衫、身材高矮不一的男子,并肩挤满了整条街道。这七个人穿着都极为讲究,腰际衣带之上都各自挂着一方形色不同的玉玦,在一阵低语交谈声中,七个男子与刘三二人擦肩而过。街道虽然宽广,但因两侧布满了贩夫商卒,且这七个人又大大咧咧并肩走在一起,刘三慌忙侧身避让中眉头早已微微皱起,不曾想后方一个丈余身高的壮硕大汉在一阵咚咚快步奔走声中如飞来到近前,仿若一座小山般矗立在了刘三身前。刘三一惊之下,匆忙倒退数步,仰头看时,大汉冲着自己嘿嘿一笑,径自追着前面的七个男子去了。
“三哥,这七个人便是‘琅琊七贤’,非儒非墨,却是阴阳家的古怪人物,我生性不喜此类人群,所以与他们向无往来。这七个人与琅琊大夫孟冲关系甚密,颇有些依靠,所以琅琊邑人都对他们避让三分。至于这个十尺大汉,小弟耳闻‘琅琊七贤’之一的沧海君近日招募了一个来自西域的大力士,应该就是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