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苍大夫、刘参先生、盖乞先生,蒙恬未知儒家今日在会馆祭拜圣师,先前无礼冒犯,还望赎罪!”
似乎感应到刘三等人灼灼的目光,蒙恬在将手中一支狼毫笔摩挲把玩了片刻之后猛地抬首望将了过来,不过此时少年将军脸上的表情早已经急转直下,变得谦逊而有礼节,更是出人意料地朝着对面的众人躬身行了一礼。
“不敢!”
“不敢!”
刘三、盖聂二人趁势仍以儒家之道还了一礼,张苍却仍然端坐在几侧地下,摆出一副肃然麻木的神情,只稍稍地欠身动了动身体。
对面的秦国廷尉李斯早已看得皱起了额间双眉,一副白皙略显沧桑的面孔更是拉长了数寸之多。而少年将军蒙恬却只是云淡风轻地一笑置之,也不管张苍如何地倚老卖老,却是自顾自地侧转过身躯向刘三、盖聂二人道出了心中疑惑。
“两位先生,未知此笔竟是出自于何人之手?”
“此笔伴随恩师多年,自我师兄弟二人入门起便存在于恩师身侧,我二人感叹此笔别致,时常向恩师问起,但他老人家一直长吁短叹,摇首不语。最后,直至恩师于楚国兰陵辞世在即,才向我辈弟子吐露实情,他老人家说,这一件狼毫笔乃是出自于一位生平最得意的弟子之手……”
自张苍一语惊人地说出想要邀请秦国廷尉李斯亲至儒家会馆商议悼祭恩师之事开始,刘三心中就已经在开始筹划要如何利用这一突然降临的契机索问出张良及一众墨家子弟的下落。待到李斯、蒙恬一个一个地被这一支“狼毫笔”吊出了胃口,一代大秦国的名将更是变作谦逊有礼地向自己询问出口,刘三面色未改,其实早已经心花怒放。恍如醍醐灌顶、七窍尽开的他更是捉弄心起,在一阵胡编乱造之下,引出了一个在场之人都极其关心的“话题人物”。
堂堂的一国廷尉大人李斯竟然将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小小一张矮几,就此伸长了脖子…….
少年将军蒙恬忍不住由李斯身侧的矮几处迈出了一只右脚,随即又很快地退了回去……
张苍本来显得软弱无力的一副高大身躯忽然变得挺立笔直,一张白皙儒雅的面孔竟似放出了光芒……
盖聂虽然明知刘三这一番话语中信口胡诌的成份可能占据了很大很大的一部分,但仍自忍不住屏息侧耳倾听了起来……
“是谁?”
“此人是谁?刘参先生你快些说来,圣师的这一位得意弟子是否就是楚国人?还是秦国人?抑或是齐国人?”
“恩师辞世之际,语重心长地向我辈弟子说起,制作这一支狼毫笔的乃是一位唤作子房的同门师兄,并称这一位子房师兄原本是韩国人,素有大才,要我等师弟辈一定要寻访到子房师兄的下落,并竭尽全力劝动其回心转意,辅佐秦王,一统天下。”
“什么?你说恩师他老人家亲口言明这一位生平最得意的弟子就是出自韩国王室的张良张子房?”
“咦,李斯师兄,你怎地会对子房师兄的底细了解得如此详细?我师兄弟二人只知道子房师兄是韩国人,姓名唤作张良,但至于其人是否出自韩国王室什么的均是一无所知了。”
“嘿嘿,恩师他老人家培养出来的好弟子呀!张良呀,张良,他差一点酿成滔天大祸,儒家前途差一点就要葬送在他的手上!这个,你们恐怕不知道吧?”
“咦?李斯师兄,你此言何故?难道子房师兄竟然身在秦国,究竟发生了何种变故?”
“蒙恬将军,你去率军守住会馆,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诺!”
蒙恬领命退去之后,李斯就此长叹一声,颓然坐倒在一张矮几之侧,仿若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支撑。
“张苍师弟,二月间发生在骊山的伏击事件你也知情,你且向这两位楚国同门说一说吧。我儒家差一点因此引火上身,几乎酿成灭门大祸,唉,若非是我从中鼎力周旋,后果将不堪设想…….”
之后,随着儒家弟子张苍的一张幽幽之口,墨家这一次于仲春二月在骊山伏击秦王嬴政的大事件再度活灵活现地浮现在刘三、盖聂二人面前。
“子房师兄果真卷入了这一次的伏击事件之中?”
“应该不会有错,李斯师兄在赵国邯郸、齐国临淄都曾与这些墨家弟子会过面,并且有过数度交手,从那个时候起,张良先生就与这些墨家弟子形影不离地待在一处了。”
“然则子房师兄如今身在何处?墨家之人……”
“张良此贼与那些墨家余孽一样罪大恶极,论罪当诛,你们还对此贼以‘先生’‘师兄’相称?可惜我大秦国兴兵数次围剿都给这些贼子、叛逆侥幸逃脱了去,不过墨家余孽已为我大秦国清剿得七七八八,所剩为数不多的三五人众已经不成气候,张良再与墨家余孽待在一处,早晚会为我大秦铁骑一举扫荡殆尽,哈哈,哈哈,与我李斯作对的人都要死!”
“然则,子房……张良与墨家之人究竟逃至了何处?大秦国堂堂百万雄兵竟没有查探出他们的下落?”
“怎么没有?蒙恬将军亲自率领火骑军在蓝田、丹水与洛水之间数次追踪到这些叛逆的足迹,斩杀了十余人众,张良与墨家首孽岑子却侥幸逃脱了,现在他们应该逃到了武关附近的大山之内。目前这些孽贼已成困兽,绝对逃不出我大秦国境,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哈哈,哈哈!”
“张苍师兄,李斯师兄,我师兄弟二人本是楚国宛邑人,这一次赶来秦国仓促,未及将恩师的一些藏典简书与重要之物带在身边,既然二位师兄想要广邀秦国同门为恩师置办这一次祭悼盛事,我等师兄弟二人想回一趟宛邑,遍取家中恩师之物,然后再返回秦国与师兄同门共享盛宴,一起研究儒家典学的个中精髓。”
“这个提议不错,李斯师兄,你认为如何?”
“唔,这个,好,好……”
李斯沉吟之间,思绪早已飘回至三十年前的临淄城,当时正值弱冠之年的自己在稷下学宫追随荀子学习儒家学问。当时儒家的学问驳杂较多,有六艺及仁学、帝王之术、刑名之术,李斯尤其对其中的儒家帝王之术最感兴趣,经常与荀子日夜讨论不歇,而荀子总是每问必答,答若行云流水,由此为始,李斯心中对儒家圣师荀子拜服得五体投地。后来,在齐国仅仅师从荀子圣师学习了三年五载,李斯便向荀子辞行去了秦国。等到了秦国进入到相国吕不韦的门下,李斯才感觉到自己才疏学浅,学问功课没有做足,于是便潜伏在吕府三千门客的大学堂中一边寻觅进谏亲王的机会,一边学习百家之学。而每每想到昔日恩师胸中所藏的浩瀚学问,李斯总是捶胸顿足不已,颇是后悔当日没能在恩师座前多多学习上一段时日。
如果能够藉由这两位楚国同门之手将恩师的旧日典学一并带来秦国,假以时日,以自己的悟性定能将帝王术中的许多关键处融会贯通,到那时,李氏一门定可在秦国根深蒂固下来,子子孙孙将相流传无尽……
李斯想到得意处,一张老脸禁不住充斥了一层层兴奋的绯红,口中更是嘿嘿地奸笑起来。
“李斯师兄?李斯师兄?”
“唔,唔……刘参师弟,盖乞师弟,你等二人这便携带了这一块通关令牌速速赶去宛邑,一定要将恩师的所有典学收藏一件不留地带回来!对了,我会派遣蒙恬将军协助你们入关至宛,你们就由蓝田城邑外的灞水一路南下,由武关出秦,此行务必要速速办成此事,越快越好!”
“诺!”
“诺!”
刘三既已探得了张良、墨小兰等一众人的行踪,心中早已不耐,恨不得就此生了翅膀,一下子飞到百里之外的武关。而廷尉李斯意外出奇的配合竟让刘三、盖聂二人变得有些瞠目结舌,目瞪口呆起来,虽然自己一行人上路又自多出了上将军蒙恬统率的火骑军的约束,但总体来说,利大于弊,自家一众兄弟进军武关定然事半功倍。等到了武关,再想法子支开蒙恬的火骑军便是了。
就这样,刘三取过了秦国廷尉李斯赠予的通关令牌,与盖聂一路飞奔来到了西长街的偏僻府院。一行人在咸阳城消磨了大半日的功夫,这会子已经到了午时时分。
半个时辰之后,刘三、盖聂与胡奋、鲁句践一众兄弟汇聚至一处,遍取了黄金,又在咸阳城中补充了一回水粮等物,这便骑了马匹匆匆出了咸阳城门,就此一路沿着灞水南下如飞地疾驰而去。
一行人过了灞桥,沿着灞水一侧的山中冗道纵马疾驰,短短一个时辰之后,便抵达了要邑蓝田。
蓝田是咸阳城外的一处边塞重镇,历史上,秦国曾与楚国及六国的军队在此城邑处大战过不下数十次,小小一条灞水更是不止一次地被战场之上无数士卒的鲜血染成了地狱般的赤红色。
刘三兄弟四人在邑外城防戍卒处验过令牌,就此进入了一段崎岖蜿蜒的山道。一行众人前后只在山道中穿行了大约片刻的功夫,山下的蓝田邑城防关卡处便响起了一阵咚咚咚地铁蹄声响。
刘三兄弟四人停下马匹,驻足朝着远处的山脚望去,只见一名威风凛凛的年轻武将率领着二三十名火骑军早已经如火云一般冲进了山道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