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墨小兰、张良等人作别之后,刘三竟也不在琅琊邑有片刻耽搁,在连声催促中将徐夫人、胡奋一一遣回,自己却由栾布那里打了两坛子陈酿,就此纵马返回了青石子寨。
回到家中,木氏稍稍整治了三两菜肴,便来到几旁作陪着,一张俏脸似笑非笑地盯着丈夫饮起酒来。
“三哥,木桑没想到你竟舍得这样放手任由兰妹妹离去了?”
“唔,桑,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三哥,我在说什么,你心里明白。兰儿是个重情重义,巾帼不输须眉的奇女子,如果你想将她娶过门,我并不介意,况且我的心意原在昨日就已经向你表明了。”
“桑,我……”
“三哥,恕木氏直言,这样犹豫不决,可不像你平日里的做法。”
“我……我只是不想强迫她放弃墨家的梦想,因为那毕竟是他们墨家祖祖辈辈无数人共同编织的宏愿,这些个梦想宏愿早已在墨家子弟心中转化成一股坚不可摧的信念,如果现在强行让他们终止放弃,我担心会激起一些突发的变故。我心中明白,这是任何常人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可以顺从承受的,即便唤作是我自己置身其中,也是做不到的。”
“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任何人为了梦想总会千方百计地去闯荡一番的,但是成功与否绝非定数,不是如愿实现就是梦想破灭,两种结果有天地之差,你我之辈皆左右不了。其实,如果人生想要活得开心一些,只要能够跳出局外,换个角度,适度地将梦想调整或是转移一下,则未必没有可以将之实现的一天。”
“三哥,那你的梦想又是什么,就说给木氏听听吧?”
“我的梦想有很多,但是现在只想好好地养活你和我们的孩子。”
“三哥……”
刘三一宿大醉,第二日却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等到木氏准备好了饭食,举步姗姗来到阁楼之上的时候,刘三正在一片竹简上奋笔疾书。
虽然于这古时的小篆、大篆文字并不怎么熟悉,但是草书、小楷什么的,刘三还是擅长一些的。木氏伫立几侧静静地观看了好大一会功夫,刘三终于将一篇诗句书完,在将一支做工精致的四寸兔毫随手丢过之后,就此哈哈大笑起来。
“
六月仲夏,东海之滨,虽死犹生。
伊人桑者,为人葬海,既遇拾之。
古之明月,皎皎若灿,独照我心。无心既赏,心甚忧之。
山水清清,藤葛郁郁,匆匆行之。伊人既渺,亦步亦趋。
惶惶兮,不知所往,孑然一人。
戚戚兮,不知所终,孤身成寡。
歹人患之,奋力既除,由是乃合。
同命相惜,丝罗附乔,谓无媒哉?
有女如兰,巧笑嫣然,君子心喜,衣之求之。
蒹葭夭夭,稷禾灼灼,秋波其来,既喜且惊。
神女之念,先人有业,求之不得,既忧且伤。
子心我心,悠悠逝远,思之寐之,天各两行。
子胡不归,子胡不归?
子之于归,凤凰于飞。
”
“三哥,木氏虽少读书,但观你所书的这些字句似篆非篆,竟然十分新奇别致。”
“桑,中华后世生息流传数千年,所造文字独一小篆乎?三哥写的这些字句非行非楷,却是自成一家。”
“在这偌大一片中原大地由华夏无数子孙在几年前中造就的文字竟然也可以自成一家?”
“怎么不可以?只要神意俱在,字字不离其形,稍加一些变通又有何不可?”
“……三哥,这可与你整日里将齐律国法挂在嘴边什么的有些格格不入了。”
“哈哈,桑,你我也不要再计较这些细枝末叶了吧。你快快去帮我准备一千两金,我要下山置办一件大事!”
“三哥,你一早忙活书写了这好一阵子,又神秘兮兮地拿着这么多金子去办什么大事?”
“好事,好事,等我从山外归来你就知道了!”
刘三在家中草草吃过,先在寨中寻了高明,在张宅牵过四匹神形俊逸的良马,驮了满满的一堆子物事,又叫上两名族人牵了马匹,就此一起寻着山路几折几返,出了琅琊山。
一行四个人四匹马在田间阡陌之上一路逶迤而来,行至琅琊邑南门护城河外便就此停住了。刘三与高明等几个族人一起动手将几麻袋子木段、竹板全部卸下,只留下高明一人摆弄,另遣两位族人牵了两只马匹径自去西贡里集市大街的“衣冠满城”置办货物,自己却朝着琅琊邑瓮里通往西城门的长街徒步缓缓行去。
在邑中几经穿梭之后,刘三再度来到瓮里西城门处鲁公仲连一家所居的大院府邸。上前轻轻地叩过府门,一个熟悉的驼背老汉身影再次姗姗来迟,打开了半扇院门探出头来。
“咦?又是你这小子!”
“嘿嘿,不错,老人家,还是我。请问仲连公在家吗?”
“不在——”
刘三眼疾手快,心中早已猜到这个老头会故技三施,抢先一步将一只左脚探进门去就此把住了敞开了的一扇院门,随即冲着鲁家翁嘿嘿一笑,大声地呼唤起来。
“仲连公!仲连公!”
“咦?外面来得可是刘三先生?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哼,前头既来虎狼,后头又来豺豹,仲连啊,今日不问而入鲁府的恶徒越来越多,难道他们竟是一起商量好的来的?”
鲁家翁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徒自嗟讶,却仍是将刘三让了进去。
刘三抬步进了鲁府,迎面却看见四个仆人打扮的年轻男子挑了满满的两担子绸缎货物、果蔬糕点摆在了院中正堂门口,昂首挺胸地侍立在左右两侧,堂中一个身穿华丽绸衫的年轻男子正与鲁公仲元对面而坐,谈笑风生。刘三正在疑惑间,鲁公仲连却早已在瞥见刘三踏进府门的时候长身而起,匆匆地迈着大步迎出了房外。
没等刘三前行几步,鲁仲连竟然出人意料大步流星地疾奔一阵来到了对方面前,腿脚之敏捷之程度丝毫未弱于少年,不禁令人观之生奇。但是世事难料,令人生奇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平素稳重深具城府的仲连公竟然冲着刘三低声窃窃私语了一句,随即又挤眉弄眼地向对方大施颜色。
“快点跪下,叫‘岳父大人’!”
“什么!”
“快叫!跪下!”
堂中的富贵少年见状有异,便“噌”地一下子由高几间站了起来,口中一边问询着,一边行到了房外。鲁公神色顿时更见急迫,终于忍耐不住“啪”地一声抬手拍到了刘三的肩头,刘三心中原本也对事情的前后始末猜到了几分,便乘势跪将了下来。
“末学刘三,拜见岳父大人!”
“哈哈,哈哈,好女婿!刘三,我来问你,几日前你说要亲临鲁府向小女提亲,怎地在文定下过了之后就此没了消息?”
“哦……哦……”
“喂,喂,哪里来的乡下小子,竟然如没头苍蝇一样胡乱地闯到了鲁公府上?来人啊,给我轰出去!”
“晋公子且慢!这的的确确是鲁翁的贤婿刘三,他与我两家的文定也都下过了,只因平素居住山中,来往不甚方便,这才耽搁了上门提亲的日程。”
“哦,对,对,对!岳父大人,自从半年之前小婿与婷儿一次偶遇,不想竟然一见倾心,我们情投意合之下互相交换了贴身私物,就此算是下过了文定。这些时日未曾来过,正是为了准备金钱、筹办些许提亲之物,这不,小婿刚刚筹齐了彩礼金钱就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刘三察言观色,又见鲁公仲连逼迫的紧,口中于是滔滔不绝犹如悬河直下趁势说下一番虚夸的大话,心中也早已将事情的大致情形猜测得十之八九了。
不知由哪里冒出来的一位大家纨绔子弟,或许是在机缘凑巧之下获悉了鲁仲连之女的艳名,于是一场豪强子弟强行闯上贫家府院上门提亲的闹剧再一次真实地上演了。鲁公不愿将爱女嫁入虎狼之家,只有虚与委蛇,更在对方紧紧逼迫之下编造出一番虚无缥缈之事,自称小女早已定了琅琊山中的一户人家。千巧万巧,无事不登门的刘三居然在此日此刻现身来到了,于是乎,两个结成忘年知己的一老一少两个活宝就此一唱一和地对起了戏码。
“呸!你这乡下小子,也不回去撒泡尿照照自己究竟是一副什么摸样?你居然敢闯上门来与我抢女人,你知道我是谁吗?琅琊邑的上大夫孟冲大人乃是我三姑奶奶家的亲表叔,怎么样,小子,你是活够了吗?”
“这位公子,贵府即便有再大的官戚也应该懂得国律家法呀,鲁家女已经定了人家,你怎能再来抢亲生事?”
“我不管你是不是与鲁仲连的女儿真的下过文定,既然她一日没过门,我就可以上门提亲,想从鲁府带走娇娘,就看你有没有能耐可以闯过我这一关了!不过,话说回来,比起你这什么都不算的假女婿,我晋文豹还是鲁仲连先生的同族外甥呢!”
“咦?你怎么又成了仲连公的外甥?”
“我父亲最近新娶了一个小妾,娘家姓鲁,可不算是鲁先生的半个外甥吗?嘿嘿,小子,我劝你趁早死了心吧!”
“……”
“怎么样,怕了吧,小子?怕了就赶快给我滚!”
“我既与鲁公女下过文定,这门亲事早已定下,此时此刻,某又怎会退缩?况且我采办下的彩礼金钱也都准备妥当了,稍后便会送至鲁公府上,应该走的人是你啊,不知所谓的年轻人!”
“看样子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大家都是男子丈夫,咱们就出去比划比划吧?这鲁府的大好庭院,花开正茂,弄坏了岂不可惜?”
“唔,看不出你这个草包还懂得怜花惜玉,出去就出去,不过咱们可说好了,一个对一个,不能群殴!”
“贤婿,晋公子,你们可千万不能动手啊!”
“鲁翁,你就呆在一边看戏好了,我晋文豹今日就替你打发了这个不知死活的臭小子!”
“岳父大人,是啊,你就站远一点,待在那里旁观好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于这市井无赖也是一样,还要用实实在在的拳头让他知难而退!”
“呸,鲁翁何时答应了要做你的岳父大人?岳父大人,你且看我今日如何惩治了这个只懂得逞口舌之利的乡巴佬!”
一个向鲁仲连口称鲁翁,另一个却早已口口声声地称起了岳父大人,晋文豹发现自己在言语上吃了亏,随即也迅速机灵地改了口,顿时在下风口处扳回了一局。
鲁仲连拦阻不住,急得急跳脚,两个年轻人早已在推推搡搡中来到了鲁府门外。鲁仲连的老父从头到尾却一言不发,事情发展到这般境地,这个有些驼背又有些童心未泯的耄耋老者居然笑嘻嘻地紧随二人身后来到府外一角站定,就此作起了壁上观。
“打啊,年轻人,别老站着推搡,快来点真把式。”
“父亲大人,这样会闹出人命的,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