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玲从医院里出来，急急忙忙驱车回厂。第一个迎接她的自然是门房岑大爷，他正引颈跂踵、翘首顾盼。一副猴急相。一见玲玲，忙不迭问长问短。
“岑爷爷！你老放心，医生说没事。只是劳累过度，身体虚弱，心情长期抑郁，急火攻心所致。休息一阵，舒舒心、养养身子就会好的。”的确，玲玲宽心多了。这阵不准备外出，自己苦点累点不要紧。凭她的感觉，妈妈托庄老师照顾着，错不了。她了解妈妈，也最信任庄老师。他会乐意地、全心全意的去照顾她。妈妈也会欢欢喜喜地接受他的关爱。
“我就知道她准是这个病，没药呀！”老头子摊开双手，无奈地摇摇头，一脸愁苦。小禾调职，他也退休。他完成传递任务，与庄小禾的接触少了，对他们两人的情况也缺少了解。玲玲一楞。常言百病有百药，区区小毛病怎说无药。正欲问个究竟，许多姐妹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这问那。灿灿和翠翠躲在人群后面低头偷听。玲玲忙安慰大家“安安心心干活，不碍事的。”雯雯急火火跑过来，气急败坏地告诉她。一惯温文尔雅的她，这回也显露焦躁不安，事情一定重大。
“玲姐！客人来了，住在市海湾宾馆，好几次来电话找你，听口气有点情绪哩！我安慰他反厌我啰哩啰嗦。你快去接待一下吧。”
这一急非同小可，在广州时她与洋小子艾尔维斯约定的，他动员董事长一同来屺镇考察投资环境，然后再商谈合作事议。贵客远道而来，未曾远迎，到了这里又失地主之仪，.这种怠慢绝非行商交友之道，.在生意场中，因小小失礼而导至大宗卖买失败的事件俯拾即是.。她二活没说，转身上车直奔海湾宾馆。一路急如火燎，直催司机“快！快！”这是有关事业成败、兴衰的大事，能不急吗。坐在车上，玲玲的心还禁不住突突地跳：“她倒底该如可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他会不会从此疏远她？今后的合作又如何进行……”她惘然不知所从，这情呀爱呀该怎样把握。人呀人，奇怪的东西，谜呀谜！百慕大三角是谜，人本身也有许多猜不透道不明的谜。一见钟情，小说世界里的情节，真会来自现实生活吗？没见他想他、惦念他、爱他，觉得他是一个很合意的人选，对事业很有帮助。迎接她的年轻小伙是高瘦个子、棕发、高鼻梁凹眼窝，颇有一点洋人风味。在香港或广州她们经常见面，很熟悉，彼此怪合脾胃。那洋小伙子还亲昵地叫她‘玲姐姐’，小她两岁，她也不谦虚，就把他当弟弟看。掏心的话都对他讲。
“承华！”她也叫得很亲切。这是他的汉名。洋名艾尔维斯，只有在很严肃的场合，她才会唤他洋名字。这是应他的要求，他不太喜欢这个洋名，自称华人：“只你一个人？”她走进房间，没见到其他人或者行李，便随口而出问了一句。顺手把自己的小包放在临窗口的台子上。在‘弟弟’面前她显然没有什么拘束。
她打量了一下房间的设置，简单朴素，与香港、广州等大城市不可相比。抱憾地说：“小城市，条件差，委屈了。屺镇比这里更差。仰仗你们的帮助，今后一定会一天比一天好。”停顿了一下忽然觉察到只顾自己说话冷落了他，转而问道：“刚到吗？”雯雯早告诉她他等得不耐烦了，可她不能太直白。交情归交情。有时出于礼貌待客，或者给自己留点周旋余地，装一点糊涂。
“嘿！”小伙子真有一腔怨闷：“我己来了两天，打你手机老说关着，厂里你又不在。真是一个大忙人。要不要我来做助手？”他真的想帮她。
“唉！没办法——”玲玲不想把不愉快的事情告诉他，转换话题：“玩得还愉快吧？”在外面跑惯了的她，自然知道访友不遇的滋味，为的是让他发泄一下。一则有了聊天内容。再则他会心情舒畅一点。有利于以后的合作。
“哼！”洋小子果然满腹牢骚。“快闷死了，还愉快呐！”他十分委屈，“到街上兜兜风观赏一下，一大群人围拢来把我当动物园里的猴子看。可恼可恶！无事可做，无处可玩，到房间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坐一会，躺一会，无聊！无聊！”
玲玲向他道歉：“多多包涵。”然后缓慢地问：“董事长呢？”
“噢！她嘛！要明后天才能到呢！”他狡黠地笑笑，不说下去。在商业交往中，有些事件是不好甚或是绝对不能打听的。这回一来两人随便惯了，再者心里的确烦躁，没有思量。她又随口加了一句。
“有希望吗？”这是她最关心的，在迫不及待的心情支持下，他原谅她。
“不知道！待她来了考察后再说。”小伙子精极了，在谈判之前，他不想泄露己方的意图，避免在谈判桌上陷入被动局面。玲玲感觉到了这一点，不好意思地微微红了脸，赶忙道歉：“请原谅！我是无意的，不是剌探。也许我自己太暴露了。是吗？”
谈话出现尴尬窘境，室内一时静了下来。
现代大姑娘，虽无太多的封建意识，既然主要下决论的人还没来，与他也没有需要商讨的问题。本乡本土，不比在外地，出于中国传统的‘男女有别’，孤男寡女长处一室不合古训。屈辱的童年经历，使她对这一方面特别注意。她要‘拜拜’了；“那我后天再来拜望吧！”。
“不！不不！”他忙不迭阻止，“玲姐姐，多坐一会，我！我有话对你说。”他忽然口吃起来，仿佛话很难出口。“玲玲的心也别别乱跳。她好象已经看穿了他的心，体会到他要表达的意思甚至要说的话。她不希望他此时说出来，时机未到。尤其是今天这样的场所，大家都很年轻。须防一时冲动。他急切地一下说不出话来，她走不好走，催又不好催。室内一片宁静，气氛沉闷别扭。玲玲打开小包，取出小镜子和小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很不随意地梳理头发。纯粹是为了消磨时间，掩饰窘态的一种动作，毫无修饰打扮之意。
“是的”，他笑嘻嘻地把小板凳向她移了移，靠近她陪着说话。或许他认为到了这房间，应该他是主人，来者是客。
“你还信不过我？”他迷惘。“我爱你，愿为你抛弃一切。”
从苦难和人们的岐视中挣扎出来的玲玲，立志要出人头地，让那些白眼相待的人瞧瞧。********扑在创业挣钱上，压根儿没有想过婚姻问题，始终不知恋爱是什么东西、什么滋味。碰到这位洋公子，大龄姑娘才情窦初开、情愫萌动、爱苗刚刚露芽却未想到要系红丝定婚姻。她觉得这应是非常遥远的。工作太忙无暇顾及。更加他是洋人。虽品学兼优，可惜洋货，若是国产，或许她会早下决心，爱情虽无国界，而她不想离开母亲、离开她苦心经营的事业。她犹豫不决，
他也知她踌躇的原因：“玲姐姐，我不是洋人，是华裔，汉语比英语流畅就是证明。”的确，受妈妈的影响，他爱中国，讨厌洋人这个词。
爱的话题太沉闷，她要扭转局面：“高鼻梁、黄头发，凹眼窝，非我族类也！”与他开个玩笑，让谈话气氛活泼轻松一点。
“我是黑眼珠黄皮肤。”他急切分辩。“也是炎黄子孙。”
“那么成了杂交种，不伦不类。”她笑弯了腰。没有仔细想过会不会伤害对方。毕竟他生长在外国，对汉字词义褒贬的理解不十分确切，漠然置之。
“叫混血儿。”他满认真地予以纠正。不料她笑的更加厉害，简直喘不过气儿。“有什么好笑的，杂交是人类优化生物品种中常用的科学方法，也可以优化人类本身。混血儿是优良化了的人。”不管他说的对不对，且说得怪认真，象煞有介事。她笑得竭斯底里的没听明白。当她笑够了直起腰来，惊的目瞪口呆，吓的再也笑不出来。他像中了邪、着了魔，呆呆地立在一旁象具木乃伊，喃喃着。
“这是为什么？自从与你相识，神魂颠倒、日思梦想。天下众多女子，从未令我如痴如醉，只有你让我魂系神牵，不可自拔。这是缘分，是爱的魅力。不反对，多勉强，托辞罢了。你根本不爱我，因为我是洋人。”他旁若无人似的，把一腔激情如江河直泻般倾泄出来，冲击着她荒芜的爱堤，滋润她青春的心田。
这一招他虽不一定有意使出，比之刚才突然的亲吻更厉害，她被他的深厚感情所感动，沉默不语。心海涌起万丈波澜。成熟的姑娘岂无爱的激动和性的骚动。心湖静谧、爱河冰封，爱和情显得朦胧、遥远。一旦跳入一个潇洒飘逸、热情奔放、感情真挚的白马王子，激起万重巨浪，极易突破脆弱的理智堤防，难以自制。
玲玲是女强人，她的事业、她的雄心，不允许她缠绵于儿女私情、漫步花前月下。理智告诉她不能冲动、也不要怜悯，一失足成千古恨。必须努力克制，强自镇定。但，无论如何，不能再呆下去了。浑身的躁热、汗渍渍的难受。心绪紊乱，使她很难再抵挡他可能的进攻。抵挡不了就退而避之，必须用室外的冷风吹一吹，冷却冷却发热的生理机器，清醒清醒发晕的头脑。
“艾尔维思，”她不再亲昵地叫他承华。“对不起，我会很快给你一个肯定的答复。拜拜！”他企图再拦住她，又恐过于鲁莽，令她反感，弄巧成拙。略一迟疑，她早逃之夭夭。他心里空荡荡象丢失了什么，楞怔着不知所措。
肯定的答复将是什么？原来他很自信，她会投李报桃。今天他惘然！好似一个等待法官裁决的被告人，是胜是败？还有什么可以弥补的，他会努力奋斗。
“玲姐姐，不是我耍赖，是认真的，你真的太美了。你若是我太太，我愿像一只小羊伏在你的脚边，让你用鞭子轻轻地抽打。”玲玲咬着嘴唇低头下视地面，他边说边做模仿动作。引得玲玲忍悛不住，‘卟叱’一声笑了出来。四眼相视会心地一笑。她很矛盾，喜欢听他所要说的话。乐于与他在一起，却又有点害怕他真的说出来。时间、地点不合适啰！
“你犯贱哇！油嘴滑舌的，我可不敢高攀洋公子。那敢打呀！”她讪笑。
“真的，你也知晓，我是不惯玩笑的，句句皆是肺腑之言，你不会厌弃我吧！”玩笑话带头，说起来就顺畅许多，这会他不仅认真，还彬彬有礼：“提前来，我有自己的小九九，醉翁之意不在酒，另有所图，你知道吗？”
她当然知道，一猜准八九不离十。但她故意装蒜，扭转头，不想让他看到她红朴朴微含羞涩的脸：“哼！黄鼠狼给鸡拜年，反正没好事。”其实，他也低着头，这样目中无人好说话，流畅，若眼盯眼一定会口吃的：“大好事情，我正正经经向你求婚，希望你能答应。正场前加演一段订婚仪式，来一个双喜临门，你不反对吧！”他一手擎如意，另一只手拿算盘。美滋滋的乐。
“你怎知我不会反对？”她背对着他，低头抿嘴诡秘地微笑着，用耳朵窥测对方。体验情感，无声的交流。
“感觉告诉我，跟着感觉走哇！”
沉默！再沉默
玲玲知道这话迟早会从他的嘴里跳出来。可算得胸有成竹，然来的这么快却感到有点意外。他竟这样心急，简直急不可耐。正经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先奏一段小插曲。可能是他以合作要胁，这是她绝不能容忍的。已经在商战中拚搏多年的她，脑神经特别灵敏。不由惊惕起来。友谊、交情甚或爱情在一些生意人眼中是一种砝码，可以用来作等量交换。道德、不过象一张餐巾纸，用着时拿来抹抹嘴，随后一掷了之。他会把爱情估价？与合作捆绑在一起等价交换吗？
“可能是条件吧！”她要把它挑明了，吃明不吃暗，把心掏出来放到桌上谈。
“不！不不！”他疾忙摇双手否定：“我俩的事我们定。那事儿由董事长跟你定，我只是将来的执行者。两码事。”这严肃的事，他岂敢玩笑。
“哼！谁不知道董事长是你妈妈，母子连心，她能不了解你的心思。”她仍有点不放心。在社会上跌打滚爬，她见多识广，想的周全。
“玲姐姐！我若心存此意，甘愿五雷击顶。”他急出了泪花无可表白，脱口设誓：“我可以跪下来对天重复一遍。”转身到她面前欲跪下去。
据说一向来生意人比较迷信，如今亦然。谅玲玲也不例外。他为了剖析自己，真的欲跪，男儿膝下有黄金喽！她反觉不好意思了。连忙拦挡：“谁要你起誓来着，乌鸦嘴！”她面对面弯腰要把他搀扶起来，不料洋公子也是个鬼精灵，就势把她揽入怀中亲了又亲。玲玲一下子懵了，全身血液往上冲，头晕乎乎发涨浑身躁热，骚痒难禁，似乎要瘫软下去，有点支持不住。她不想也不忍心挣扎，微睁着眼让他亲了个够。他爱她，她也爱他。年轻人嘛！一时冲动行为过激，她愿谅他、理解他。另一层，她也不好过份违拗，与他搞僵了以后不好合作。为了事业，她必须不卑不亢与他周全。为了爱，她要与他保持亲切友好。她很快镇静下来；虽站在雷池边缘，决不能越过它。掌握原则。
“好了！艾尔维思。”好一会儿，她声音虽低且很威严。他象做了错事的孩子，乖乖地低首垂手而立，准备她的呵斥或者痛哭流涕的怒骂。静寂了一会，让疾跳的心脏慢慢恢复正常。玲玲盯着他仍用往日的口气温柔地问：“承华，你有没有想到，万一我拒绝呢？或许就不会这样毛失了。”她不想谴责他，也许他正在后悔自责。苛求于心不忍，于事无补。
“这！”他呆滞地盯着她，他确凿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情不自禁的冒失行为，将造成怎样的后果：“这里不是离海很近吗！我跳海去。”很坚决，斩钉截铁。
“值得吗？”她的声音在颤抖，心里感到很欣慰。
“士为知己者死。”显示出英雄气慨。以声夺人，他想让她感动。
玲玲低头沉思了一会：“谢谢你的爱。承华，不否认我也很爱你。但是爱你不一定会嫁给你。我不是爱情至上主义者。不信‘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令我爱的东西很多，譬如事业、家乡、亲人、国家，常言‘月是家乡圆、人是家乡亲’嘛！我离不开也不想离开生我养我的地方。我们是知心朋友，相知不一定求共枕。不过，你今天向我求爱，我不反对。暂时也不答应，容后再议，你努力追吧！功夫会不负有心人的，让我好好考虑考虑，不要灰心，继续追吧！”甜美的爱情飞呀飞！年轻人儿追呀追。关山万重隔不断，汪洋大海无阻拦。他来了、说了，又举棋不定，现在又怕他会不会因此而添麻烦。事业、爱情、亲情把她纠缠得好苦。人生竟然有如此诸多的烦恼。到地球上来旅游一趟，好不顺当，并不能一路欢歌笑语，快快乐乐前进。
谜！谜！她猛然想起还有一个她需要设法解开它的谜，这关系到妈妈的病。她早铭记在心上——临出门岑爷爷那句不明不白的蹊跷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