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院子安静得有些诡异,偶有侍婢路过,亦是刻意放轻了脚步,端得是无声无息。端着汤药的小侍女捧着木盘规规矩矩地走在走廊上,玄青色的衣袂划过眼角,连忙半蹲着行了个礼,“七少爷。”
姬放顿下脚步,“夫人今日如何,可曾用过午食?”
“夫人今日已经好多了,绿襟姐姐刚服侍完夫人午食。”小侍女规矩地低着头,按部就班的回答着。
姬放沉默着,小侍女也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汤药给我吧。”姬放从她手上接过木盘,径直向内院走去。
午后的阳光静谧温柔,透过窗扉照入屋内,倚被倦卧的少女轻轻合着眼,听到开门的声音,她侧目看来,如雾一样迷离的双眼,在阳光照射下,逐渐散开朦胧的罩盖,姬放忽然觉得,心很平静,哪怕时间就此停驻,哪怕世界就此崩溃,他也心甘情愿,只为能留住这短短一瞬的心安。
姬宓没有开口说话,事实上,对于两人关系的定位,她还是处于茫然的状态,一方面是旧爱,虽然有恨却爱莫能弃;一方面是官配,虽然陌生却情深似海。
身处外公教育之下,姬宓自小耳濡目染,要对恋人忠贞相守,她还没有弄明白林郁泽自杀的真相,多年的感情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淡忘,当然不可能这么快就改投他人怀抱,可姬放的深情却让她不由自主开始恐慌,长此以往,她必然会沉溺于姬放的温柔陷阱,遗忘原有的初衷。
丝毫不在意她的沉默,姬放将木盘放在了桌上,端了药坐到她跟前,“喝药吧。”他轻轻吹了口气,将汤勺递到她唇边,以一种固执的姿态僵持着,姬宓看了他一眼,微微启唇,将汤药含入口中,两人就在这难得的安静中,一喂一含地喝完了药。
放下汤碗,姬放首先开口,“你这半个月都将我拒之门外,我已是忍耐不住了,所以今日不请自来,若是你还在为之前我误伤你的事生气,我向你道歉,我承诺再也不会有类似之事发生。”他抿着唇,执着而倔强地看着她。
姬宓眼神恍惚了一下,她摇摇头,“与你无关,不是你的错。”
“那你为何一直避而不见我?”姬放语气急切地看着她。
姬宓咬了咬下唇,深呼几口气,直到呼吸平静,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别问我为什么,我只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她的神情非常郑重,姬放不由自主地为之一肃,他有预感,这个问题足以主宰日后两人的关系发展,他必须严正以待。
“请你告诉我,如果苍云大陆之外还有一个世界,所有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而我却想要离开这个界面去那里,有什么办法可以达成?”姬宓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出这个问题。
姬放愣住了,他没想到姬宓居然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而这与他们之间的关系找不出任何联系,不由疑惑地问道,“苍云大陆之外怎么会有另外一个世界?我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传闻,你是从何听来的?又为什么要去那里?”
“现在是我在问你问题,我说过,别问我为什么,这只是一个假设,你只需要回答有什么办法即可。”姬宓避而不答,她不可能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姬放,毕竟这关系到她的生命安全。
姬放仔细思考了一会,“据说有高深的仙人可以突破空间的束缚,但界面之说未曾听过。”情理之中的回答。
姬宓静了半响,突然缓缓伸出两手揽住了他的脖子,她仰起美好纯净的面容,慢慢拉近两人的距离,直到几乎与他唇齿相交,姬放的脸蹭地便红了起来,像两个鲜艳的红苹果,只听得她软软绵绵地吐息道:“阿放,你帮我修仙好不好?只要我可以修仙,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好不好?”
本该是气息如兰旖旎多情,他却瞬间面无血色,浑身散逸出冰寒之气,刺得姬宓忍不住咳嗽起来,这是第一次,他主动推开了她。
姬放已经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声音冰冷无情,“你就这么想要离开我?哪怕会付出性命的代价?”
姬宓轻轻咳了几声,笑了笑,随即义无反顾地与他对视,“不自由,毋宁死!”与其到后来纠缠不休,不如此刻就撕破脸皮,再也不被他的深情所束缚。
“姬宓,你太天真了!你根本不明白天罚的代价是什么!是灰飞烟灭永无投胎轮回!就算你真能成功,也要一世被天道规则追杀!这是一条没有退路的死路!”他伸手抓住她的双肩,语气颤抖而疯狂。
“我知道这条路九死一生,可我不甘心,倘若不能修仙,以我这副病弱之躯又能活到几时?短短人世百年之身,一生被困云城,我不甘心!姬放,只要你肯助我修仙,什么代价我都可以付出!”她扯下一边的衣物,细腻香滑的右肩顿时暴露在他的眼前,上面还有他方才用力捏出的红痕。
姬放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剑,神情惨痛而哀绝,他缓缓收回手,用一种绝望的眼神看着她,“你怎么能依仗着我对你有情,一而再再而三地……”他没有说下去,可姬宓已经看到他眼角的晕湿,那是藏在他心里不为人知的伤痕,来自于她的赐予。
姬放不再看她,他仰头望着虚空,自说自话地摇着头,“我怎么能让上天从我手中把你夺走,没有人可以从我手中抢走你,就是天也不行。”淡漠至极又刻骨至极,他抬步向外走去。
“姬放,你就甘心只能得到我百年吗!”姬宓在他身后喊道,她非常清楚姬放的心理弱点,出手即中要害。
姬放只是更加用力地攥紧了袖中的拳头,脚步却丝毫不曾动摇,毫不迟疑地跨过了门槛,“百年之后,至少你还可以轮回。”那声音低低的,像是藏着无尽的幽暗。
姬宓心轻轻一颤,方才刻意压制的愧疚与燥闷,再度席卷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