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上了年纪这争强斗狠之心就大不如当年,其实楚中恒的岁数也算不上多大,七十岁的年纪放在凡人中能下地干活的还一抓一大把,更别提以楚中恒的修为,七十年真的连他一半的寿命都不到。
只不过楚中恒早年见惯了太多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对这些打打杀杀早就不胜其烦了,再加上当年楚风云的死对他打击真的很大。
没有了当年的雄心壮志,时间渐渐磨平了锋利的棱角,现在临老了只想有个人能替他养老送终,当然这个送终的人选也并不是非楚离不可,只是楚中恒三子中,唯楚风云早亡,而楚风云膝下只有楚离一子,所以多多少少楚中恒会有些偏心,这实在是一个长辈再正常不过的态度了。
早年离家,青年丧妻,中年丧子,现在老了,他又怎忍心楚离再去踏足武道。平日里楚离习武楚中恒也只当让他强身健体,从不曾想过让他成为世人敬仰的大人物。楚家有的是家产,单只是楚风云留下的那一份遗产就足够楚离富贵一辈子了。
福伯和楚中恒两人相识了一甲子,对他的心思可谓是一清二楚,只不过他和楚中恒的观点有所不同。
楚中恒认为,人的一辈子安安稳稳无病无灾便是福,既已衣食无忧,何必再让后人去寻那九死一生的机缘?而福伯却认为,是巨龙,总该遨游于九天之上,楚中恒的心死了,他明白,但楚家好不容易又出了一个有天份的后人,福伯又怎甘心楚离最后泯于众人?
每个人的出发点不同,很难评价他们两人的观点到底哪个是对的。
楚中恒望着外面的天色,夜幕低垂,犹如一个老人的内心,可他的一双眼还是炯炯有神,灿烂的如同星辰。
“福伯,你说离儿这体质是好是坏?”过了良久,楚中恒才出声问到。
见楚中恒询问他的想法,福伯自然有一说一。
“抛开资质暂且不论,只说小少爷如今未觉醒的体质放在楚地便已是百年一遇的天才,哪怕是在苍茫宗那种天才云集的地方也是属于上上之资。”
福伯说话向来直接,根本没有顾忌。
屋里没有人掌灯,从福伯的视角看过去,楚中恒的脸色此时阴沉的有些可怕。
“老爷,我知道你对小少爷是打自心眼里的疼爱,生怕他受到半分委屈,可我又何尝不是呢?但小少爷注定了一生要异于常人,哪怕如今和普通孩子没什么区别,但他体内流淌的毕竟是楚家最纯粹最好战的血,他的血脉终有一天会觉醒,一个人性格品行可能会随着时间而改变,但藏在骨子里的东西注定了会伴随人一生啊。”
见楚中恒没有表态,福伯也是一步步紧逼。
“楚家足够保证他一辈子衣食无忧,又何必再涉足虚无缥缈的武道呢?”楚中恒有些左右为难,一方面他身为楚家人,自然清楚楚离血液中传承的东西对他日后的成长有多么重要的作用,另一方面,他又实在不忍心楚离日后过着刀尖子舔血的生活。
“武道,权利,欲望,真有那么吸引人吗?”楚中恒不禁反问,他眼中依稀泛着泪光,像是又想起了当年那些他刻骨铭心,时至今日都不愿与后人提起的往事。
看着楚中恒伤感的神情,福伯也有些于心不忍,但他还是希望能尽力为楚离谋求一条光明的出路。
“老爷,你可曾想过,你如此宠爱小少爷,若你有一天不在了会如何?换句话说,哪怕你能护佑小少爷一辈子,那小少爷的后人呢,你能留下的资产总归有限,没有一个强者庇佑家族,难道你忍心后人再重蹈我们当年的悲剧吗?”
福伯句句肺腑,一席话,勾起了楚中恒内心最深处的回忆,他望着屋外,久久无言。
当年,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华,却在人生最得意的日子里一夜之间失去所有,被人从家族赶了出来,如同丧家之犬
这么多年,他一直想回到那个地方,却也知道随着时间推移这希望越来越渺茫。本来以楚风云的天赋继续修炼下去未必没有机会,所以楚中恒将他送到苍茫宗中学艺,只可惜楚风云性子太过刚直,最后还未等到成长起来就已经夭折,这也绝了楚中恒最后的希望。
“四十五年前,那时我才二十四岁,有一****出门遇见了一个道士。”
楚中恒声音沙哑,道起了往事,却让福伯听的莫名其妙,现在楚离的事情谈的好好的,怎么话题又转到什么道士身上了。
也不管福伯的疑惑,楚中恒继续说道:“那道士为我算了一卦,他说我二十五岁前一帆风顺,但之后则会遇到小人作祟,五十岁前一无所成,七十岁前仍高不成低不就,直至百岁之后,才会有贵人相助,从此一跃龙门,贵不可言。”
“那时我只当是遇见了江湖骗子,也没当回事,就让随从把他轰走了,却没想到日后竟会如此灵验,我寻思着今年都七十了,怎么也得再熬个三十年,把我那贵人给盼来啊。”
楚中恒的话中带着一丝自嘲的意味,也不知是真把当年那道士的话当真了还只是无心随口一说。
闻言,福伯只觉好笑,果然是人越老,胆子越小了。
“老爷,玄学之说不可尽信,虽然的确有人擅长推演之术,但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是连我也只能仰望的大能,至于江湖郎中之言皆是模棱两可,还是不信为好。”
“楚离不小了,也该为他选条路了。”
福伯随手将桌子上的一盏灯点燃,然后拖着条残腿一步一步的将大厅中的灯一一点亮。
大厅中本有三十二盏灯,分列在八个方位,福伯腿脚不好,将这三十二盏灯全部点燃需要耗费很长的功夫,他这是在给楚中恒留下充足的时间思考。
一盏盏琉璃灯被点亮,全本灰暗的客厅立马变得金碧辉煌,充满了安静祥和。
“福伯,您见识多,还是您替我拿个主意吧。“
楚中恒犹豫不决。
“老爷,苍茫宗倒是一个不坏的去处,磨砺小少爷的心智绰绰有余。”
福伯深思良久,不管楚中恒反应会如何,他还是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苍茫宗?楚中恒第一个想到的其实也是这个地方,按道理来讲苍茫宗倒真是一个最佳的去处,宗门内有化神境大宗师坐镇,不知有多少世家公子撞破了头想去学艺,但楚中恒总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猜了到楚中恒心中所想,福伯也是无奈叹了口气,在楚离这件事上,他总会那么优柔寡断,完全没了一家之主该有的作风。
当年楚风云那会楚中恒的态度是多么强硬,也是楚离这么大年纪,当时的楚风云还没展露出头角,只是一个顽皮的半大孩子罢了,第一次离家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自然哭哭啼啼,结果差点没让楚中恒一顿打死,然后第二天让人把他抬着送上了苍茫山。
或许也正是当年的决断,楚风云死后,才楚中恒才会对楚离充满了愧疚,以至于如此难以抉择。
若是把楚离换成任意一个楚家第三代子弟,让他们去苍茫宗甚至是更远的地方,楚中恒都未必会如此纠结。
“老爷,当年二少爷在苍茫宗还留有不少人脉,我听闻如今苍茫宗宗主便是二少爷当年的同门师兄,你要是实在放心不在就写封书信托他们对楚离多加照拂一二,本着当年的交情想必他们也不好意思推脱。”
“我也知道老爷在芥蒂着些什么,当年二少爷性子是急躁了些,刚而易折,和苍茫宗本身却没多大关系,而小少爷却稳重的多,只是差了些磨砺。”
福伯一番话确实让楚中恒有些意动,其实他也明白,一昧把楚离栓在身边对他以后的发展没好处,孩子大了,总该放手让他出去闯一闯,可真到了那么一天,还真有点舍不得,虽说没什么危险,但这一走,山高水长的,宗门内条条框框的又多,未必就有太多的自由时间,真不知要到哪年哪月才能再相见。
过了半晌,像是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楚中恒深吸口气,说道“既然如此,等过了风云的忌日,我就和离儿谈谈此事,如果他也是这个意思,我就送他去苍茫宗。”
楚中恒突然话语一滞,然后转头看向福伯,继续以一种商量的口气说道:“若是离儿不想去,我看就还是把他留在身边吧。”
对此,福伯苦笑不得,原来说了这么多还是不舍得啊,可他毕竟只是一个外人,提提意见就算了,最终的选择权还是在楚离身上,所以福伯想了想最终还是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双方都有了台阶下,自然皆大欢喜。
或是为了缓解气氛,楚中恒随手一指身边的棋盘:“不如手局一盘?”
福伯仰天打了个哈哈:“如此甚好。”
于是二人也不再客套,一人分一边坐下,楚中恒执白,福伯执黑,不多时,棋盘上就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棋子。
一轮弯月渐至中天,可两人却浑然没有一丝倦意,反而越来越精神,或执子皱眉深思,或微笑颔首不语,倒是有几分隐士风采。
良久,楚中恒突然抬头,赔笑道:“容我悔一子。”
然后也不等福伯反应过来,他随手就在棋盘上剔去一子,可剔去的却不是他刚下的白子,也不是福伯上一手的黑子,而是在棋局上左挑挑右捡捡,精挑细选了半天之后把福伯一方一枚最关键的棋眼给去掉了,如此一来,白子满盘皆活。
如果楚离此时在这也不知会不会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怎么说好歹也是一家之主啊,这棋下的也忒无赖些了吧,悔棋见得多了,可在对方棋局上挑子悔的可还是头回见。
可福伯反倒不以为然,对于楚中恒这种无赖行为他早就习惯了,不过他也没什么损失,反正刚才趁楚中恒低头喝茶时他也随手“偷”了两枚白子,算起来,还是他赚了。
两个无赖下棋,当真要人大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