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县商业、外贸、物资、供销等系统企业破产，职工下岗的情况下，牛局长入主粮食局的最大贡献，是为粮食系统新增职工八百余人。在牛局长继续为粮食系统增加职工的当口，县里一纸文件下到粮食局，牛局长不得不去职了。牛局长在粮食局长岗位上呆了两年时间的样子，有些恋恋不舍。牛局长离开粮食局的原因不明，有说牛局长快到退休年龄，该退居二线了，有说粮食局长岗位要求做的人多，竞争激烈，区委书记们尤其青睐这个局长岗位。
粮食局长的离任与上任，作为普通职工，是既不关心，也说不清楚。县里官方的文件，写的是牛延安不再担任粮食局长一职，却没有写“另有任用”字样。
果不其然，接下来，又一区委书记调任粮食局长。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公元一九九零年，已是九十年代初了。粮本已经取消，粮票也不再流通，国有粮店已渐渐失去往日的辉煌，人们再也不用托亲拜友地到粮店营业窗口换点粮票，油票，打点麻油什么的了。但粮食统购统销的政策依旧未动，粮站午秋二季收购依然红火，农民仍然夜以继日地排队到粮站缴公粮，粮站的验质员们依然手握大权，粮食部门依然是县里的好单位。
新任粮食局长章天鸣大嗓门，说话声音宏亮，个头较高，年纪四十多一点，一表人才，是蔡鸿雨到这个局上班后，见到过的最年轻的粮食局长。副局长没有变化，还是牛局长在任时的人马。看来，在一个局里，能长期稳定做下去的领导干部，要数副局长了。华局长做了二十多年副局长，费局长在这个副局长岗位上也做了十年。在一个局里，副局长升任局长，那是很困难的事情，所以，做到一个局的副局长，要么下乡，从区委副书记或区长做起，到了区委书记的位置，再想办法回县城，可以做个局长。如果不绕这一圈，想从副局升正局，基本无望。华局长快到年龄了，要退休了，费局长虽然年轻，有能力，也只能在原地踏步，看着局长两年或三年一换，自己只能当配角，这配角当长了，也就没有了想做一把手的奢望了，于是乎，费局长有些泄气，觉得，今生怕是要在这个副局长岗位上干到退二线了。
这一时期，县委县政府有一重要任务，就是撤区并乡，把全县的十个大区撤销，改成二十五个乡镇。那些沿国道省道的区委区政府所在地的乡，改成镇，如原来紫大山所在的大禹区，沿省道，经济发展相对好些，改成大禹镇。那些比较偏一些的地方，仍叫乡。撤区并乡是一项浩大工程，却给广大区乡干部带来了机会。原来十大区，区长书记加在一起，是二十个职位。现在是二十五个乡镇，乡镇常委书记加乡镇长，五十个重要职位。当上乡镇党委书记，离到县城做局长的时间就不会远，搞好了，还会当个副县长，人大副主任或政协副主席，那就是副县级了。至于乡镇长，一有书记空缺，可立即补上去，乡镇长是替补乡镇党委书记的第一人选，至于乡镇副书记，则是替补乡镇长的第一人选。
粮食局的这批粮校学生，较早分来的一批，如张厚忠、苗运来、梁结吾、蔡鸿雨、雷雪桥他们，时年二十左右，如今已是三十而立，十年的工作经历一晃而过。每每有外县市校友到来，以张厚忠为代表，尽可能把这些校友们召来相陪。这一时期，粮食部门很是红火，议价经营如火如萘，天下粮食是一家，各县市粮食部门人员交往频繁，信息也比以前畅通许多。每每小聚时，叙起旧来，总是感慨万千，尽管在学校时，彼此可能并不认识，可能在校园里见面也不会打个招呼，现在，离开学校十余年，再一相见，感觉亲切多了，要说的话也多了，谈着谈着，不免互相审视起来，先审视一下对方现在做什么，然后开始各自审视，最后就是谈论官场了。中国的官场这一概念太大，高官也不是这些校友感兴趣的话题，那离得太远。省粮校毕业的学生大部分在县里，经过十年打拚，少数已混到了局长，算个科级，大多混到了厂长经理，算个股级，当然，也有出类拔萃者，比如毕业分到省厅的，提了处长，或副处长，若在县里，相当于县长或副县长，这些是少数。蔡鸿雨和这些少数也有偶尔相聚，但机会特少，这些省厅里来的同学，县粮食局长肯定要陪的，有时还邀请县领导作陪，这些昔日的同学，参加的就少了。来往多的，还是各县粮食局的同学校友，饭桌上，同学们有说有笑，举杯畅饮，虚情假意的应酬话暂时收了起来，真诚的一面尽显出来，议论起官场来，虽是调侃之词，却也无可奈何。中国历来不缺干部，县级以下更是如此。在县里的一个部办委局，如果你一参加工作就呆在里面，一直到退休，都不一定能做单位正职，除非你有什么关系或背景；如果你不安于现状，想得到重用，你再熟悉那个单位的业务都不行，你必须想办法转一圈，比如，主动要求下乡，挂个副书记，或副镇长什么的，待熬到镇长，离书记就不远了，待熬到书记，一回县城，至少可以做一个局的局长了；如果你不想在一个清水衙门里做一把手，如果你想在粮食局，城建局，财政局，交通局，水利局，公安局，教育局，卫生局，等非条条管理的局里做个一把手，那你就得费一番周折了，因为这些局的一把手竞争激烈，没有背景和相当关系，就别想了。在县里当局长，熟悉不熟悉那个局的业务，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你的其他方面，所谓功夫在字外，不要奢望通过努力学习和实践，做出成就，就可以升职，不是那样的。掌握了业务技能只能说明你专业水准可以，并不能说明你领导能力、社交能力、社会活动能力就好，而做官，恰恰需要的是这些能力，这些在书本上是学不到的。
那些在粮校上学时就很活跃的同学，现在混得都不错，但大多数同学，仍在粮食加工厂，仍在粮站或大库里，做着平凡的工作。当然，有的校友，家里有关系的，早已不在粮食部门工作，而是跳出粮食系统，直接进到了党政部门。这些同学，已完全脱离了粮食部门，从政去了，与在粮食部门工作的这些粮校同学已基本不见面了。
蔡鸿雨常想，当初在粮校时，一个班五十个同学，在校三年，不能说关系好，也不能说关系不好，平时交往不多，经常交往的也就是那比较合得来的几位，三五位吧。蔡鸿雨觉得，一班同学，几十人，能和自己处成朋友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你再活跃，也不可能把一班学生都处好，都处成无话不谈的朋友，那是不可能的。无论在初中，高中，还是大学，真正和你要好的朋友，一个班里没有几个，有三个就不错了，有五个，很好了，有八到十个，那算你交往能力超强，一般同学做不到。
恢复高考后，较早分到这个县粮食部门的一批粮校毕业生，如蔡鸿雨、张厚忠、梁结吾、苗运来、雷雪桥等，八到十年混到副股级，在这个粮食局也算是不错了，还有那么多粮校毕业生，仍然是粮食职工的普通一员呢。走上中层管理岗位的这几位校友，在局里开会的机会多了，碰面的机会也多了，关系似乎走得也更近些。
县委县政府撤区并乡完成大半，粮食系统，尤其是各区粮站划分为乡镇粮站的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局长章天鸣要考虑的不是乡镇粮站的财产如何划分，也不是区站普通职工如何安排，而是这二十五个乡镇站长的人选。粮食系统和其他系统一样，在干部任用上，一贯论资排辈。但在基层粮食部门，这种论资排辈现象和政府部门又不一样。在政府里任职，没有科员工作经验，升不了科级，没有科级，很难升处级，没有处级经验，很难升厅级。但在基层粮食部门，则没有这个计较。股长，中华人民共和国倒数第一级干部，这个股级从普通员工中来和从已有股级副股级职务的干部中来，都是无可厚非的。同县里撤区并乡一样，粮食局同样遇到干部多，难安排的问题。还好，不是已有干部多，而是要求进步的人多。托关系结识章天鸣的人，从哪路来的都有，上下左右，东西南北，总之是八面来风，无孔不入，让章天鸣费透了脑筋。以前在区委工作时，也会遇到人事安排上的难题，但没有粮食局这么复杂。想当官是好事，那是为了承担更多的责任，想为人民做出更大的贡献，但也得有个起码的官德和官能，光会拍马迎逢，没有一点工作能力也不行，光有工作能力，却不善言谈，不与局长套近乎，不能取得局长信任也不行。粮站站长官虽不大，但掌握国有资产，手握大量的粮食，也是乡镇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乡镇粮站可以开展粮食议价经营，可按规定定期调换国家收储粮，有较大的经营权限，加之农发行资金支持充裕，有求必应，粮站这样的单位，不仅在粮食系统，在各乡镇站所中，也是排一排二的大部门。粮站站长这一职，自然是粮食系统的热门岗位。
当然，粮站站长热门，局直各单位也是水涨船高，不仅几个厂红火，粮食大库，粮贸公司也是一片繁荣景象。国家实行统购统销，粮源掌握在粮食部门手里，收购资金供应充裕。说到底，粮食部门是吃政策饭的，属于垄断企业。企业能垄断国家某种资源，这样的企业一定是好企业。
提拔干部，尤其是一个单位的法定代表人，所谓一把手，那一定是个反复权衡，纵横比较的过程。粮站站长不是局长，局长多是从外系统调入，粮站站长则一般内部提拔，尤其身份限制打破后，这站长人选可就多了起来。撤区并乡的这一段时间，不仅章天鸣忙，粮食局的各个副局长也都忙得不可开交，不仅上班忙，下班同样忙，回到家里时，尤其是晚上，找的人多得是。分管人事的费玉如，下班回到家，也是宾客盈门，有提着各式礼品的，也有直接送红包的。这里要说的是，不知从哪一年开始，这送礼的形式和内容也悄然发生了变化，原先送礼，多是实物为主，其后，则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这种送礼方式，由实物变成了现金。实物变成现金，这是送礼的一大飞跃，原来，现金送礼竟是如此简单，如此微妙，至于送多送少，全看你办事的难易程度，难办的事，自然要多送，易办的事，自然可以少送。至于具体应该送多少，按市场规律办事，市场自有价码，一般情况下，是高于市场价格者胜算多一些，低于市场价格者，胜算少一些，但也有例外，这得综合考虑，不能一概而论。
这送礼，十分有讲究，不是谁都能把礼送掉的。一介平民，平时没有和局长打过招呼，局长不熟悉不认识的人，想送礼也送不掉。这时，往往是职工中的活跃分子，比较能引起局长们的注意，加之有社会经验，说话体得，谑而不虐，让局长们听着舒服，听后放心，这个时候，再去送礼，就离目标不远了，不知不觉间，就跟局长熟悉了。一旦获得局长好感，既要小心谨慎，又要常出现在局长面前，人都是感情动物，时间一长，自然会取得领导信任，你的这为官之路，也就铺出来了。贸然给领导送礼不可取，领导不在乎你手里的那点钱，想给领导送礼的人多了去了，领导不在乎你一个。当然，谋得其位后，也不是万事大吉，因为你这个位子不是高科技，不是非你莫属，一个粮站站长，稍有粮食工作经验的人，甚至毫无粮食工作经验的人，只要智力正常，都能干。你取得了这个位子，那只是暂时的，后边还有很多人排着队等你这个位子呢，巴不得你出点事，把位子腾出来，让出去。其实，上级若把你这个位子端了去，也是一句话的事情，稍稍找个理由就行，有时甚至不需要找理由的。所以，你在这个位子上不是高枕无忧，而是要殚精竭虑，苦心经营。其后的年节，你不能忘了那些让你上去的局长们，尤其是一把手。更能体现出你的忠诚度的，是你要知道你的上级家里发生的大事件，红白喜忧，都要注意，一旦发生这样的事，你得早去，且随礼要合适，能帮忙时，最好是亲力亲为，从头忙到尾，这样，你的位子才可巩固。当然，国家机关，国有企业，都是国家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旦你头上的一把手易人，你得迅速和新的一把手搞好关系，否则，你以前的经营可就白搭了。不错，那些副局长都在，也都得过你的恩惠，他们可以在新局长面前给你说话。如果你这样想，你就错了，不是这样的。官大一级压死人，一般来说，新官上任，对其下属都是不信任的，会纠正前任做的一些事、提拔的一些人，尤其是比较重要岗位上的人。若你转的不快，头脑不灵活，一把手多半会对你有感觉。如果一把手对你有感觉，你可不要期望副局长们会为你说话，副局长们不会为你说话，说坏话的可能性有，说好话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你能让副局长们不说你坏话，就不错了。副局长也是凡人，也需向一把手献殷勤，他们更会琢磨一把手的心思，绝不会在一把手面前去为你力争什么。
撤区并乡大功告成，各乡镇粮站一把手人选全部确定，文件在一批批下发，任命乡镇粮站正职，任命乡镇粮站副职。副局长们分别带着一批人马，南北东西片地跑，到各个乡镇粮站，宣布班子组成。其实，在宣布之前，谁谁是站长，谁谁是副站长，大家都知道了，宣布只是组织程序而已。大多数时候，局长会议尚未开，乡镇站长人选已确定，开会，只是履行一个仪式，走走过场。当然，也有会前确定的人选在会上又做调整的，那是极少数。有时，局长会议刚开过，还没来得极打印任职文件，当事人已知道自己是站长了。这种提拔干部的消息，比飞毛脚导弹跑得还快，愿意传递这消息的人，不在少数。
粮食系统再召开厂站公司一把手会议，人数更多了。要是要求各单位班子全体成员都参加，那三楼会议室更是座无虚席，有时还得加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