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鸿雨工作之余，最大的愿望是把老婆调出油厂，老婆已怀孕几个月了，眼看大出怀了，却还上着夜班，每每半夜十二点，蔡鸿雨到车间接老婆回家时，都有一种隐隐地愧疚。这工作调动不是理由充足就可以办好的，主要还是得靠关系。系统内调动，原单位愿意放人，接收单位愿意接收，这只是调动的第一步，关键的一步，在粮食局，粮食局不批准，都是无用功。但这调动的事，工作还是得一步步做。现在接收单位不成问题，直属大库，那位徐会东主任还算给面子，说只要油厂愿意放人，粮食局同意，他这边愿意接收。现在的问题是，粮食局不同意。若粮食局同意，油厂不放人也不行。老婆这个样子，调动工作迟迟无望，蔡想，最好的办法只能是请假了。蔡鸿雨无奈地对老婆说：“晚上上班受不了，就请假吧，反正，一个月就那三十几块钱，一个月请他个半月假，家里还不至于断了炊，只要人不受罪就好。”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逄玉玲也就经常请起假来，逄一请假，那个岗位，吴副厂长就得找人顶班，找人顶班对吴副厂长来说，十分困难，让吴副厂长伤透了脑筋，也让吴副厂长越发对逄玉玲不高兴。
逄玉玲隔三岔五地请假，轻松了些，可蔡鸿雨一天也没安下心来。这年头，你不去找领导，指望领导给你解决问题，那是不可能的，你困难再大，在这些领导看来，也是小事；相反，领导困难再小，在这些下属看来，也是大事。谁叫自己不能当个一官半职的呢，你若是一个股级干部，你老婆的工作调动也会简单许多。说这些没有用，关键的，你还得去找领导，当下，这面子啥的，就不用考虑了，抓紧找领导才是正事。
经过几天的思考、等待，蔡鸿雨终于鼓足勇气，去了费玉如办公室。蔡鸿雨自觉有点低三下四，说话诚恳，满脸苦难，讲了老婆调动的事，还写了报告，想当面交给费玉如，可费局长不接，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让蔡鸿雨把报告递给人事股，至于老婆工作调动的事，等等再说，现在不好办。
又等了约一个月的时间，蔡鸿雨决心到费局长家里一趟。到办公室里，不安静，汇报工作的，进来办事情的人太多，这样插进去给领导谈自家的私事，不方便，到领导家里，一些话往往比较好说，也显得亲近些。
又是一个难耐的黄昏，夜幕降临，忐忑不安的蔡鸿雨终于瞅到机会，看到费玉如下班回家，关上大门。蔡鸿雨在附近稍稍转了一圈，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慢。太快，费局长到家还没有坐下就进去，会惹得人家不高兴，像是有意跟踪他似的；太慢，一会儿有人进去找他，自己又没有机会了，踌躇了一会儿，蔡折回身，正了正身上的衣服，敲了费局长家的大门。费局长夫人冯婉莹，听到敲门声，马上开了大门，蔡笑笑的，喊了一声冯大姐，接着问，费局长在家吗，我想找他汇报个事。冯婉莹很是客气，忙忙把蔡鸿雨让了进来。并响亮地喊了一声，玉如，小蔡来找你。冯婉莹忙着去厨房了，蔡鸿雨进到费局长客厅。
费局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坐西朝东，靠着沙发后背，有些疲惫。这是蔡鸿雨第一次到费局长家里。蔡鸿雨把老婆要调动工作的理由说了一遍，接下来，愁眉苦脸地说：“我这是没有办法，有点办法也不来找您，您看，现在逄玉玲身子不方便，这个样子，挺着个大肚子，经常上夜班，想在厂里调换一下工作，也不给调，我这天天晚上还得到厂里接她，这，你看……人事是你分管的，不找你又能找谁，紫局长我和他一句话也没说过。你看……能不能帮个忙。”蔡鸿雨说话时，不时看一眼费局长，但费局长似乎没什么反应，坐在沙发上，身体更加靠后，头靠在沙发后背边缘，眼睛朝上，好像天花板上有什么值得欣赏的油画似的，右腿翘在左腿上，微微晃动着，随着双腿的晃动，身子稍有动感。蔡鸿雨想等着费局长给个答复，不然，这样回家，等于这趟又是白来了，老婆问起，不免又是一场口水仗。看费局长不说话，停了一好长一会儿，蔡鸿雨只得再接着说，“我看现在有不少人都调到大库去了，若小逄能调到那儿，我也就满足了，到库里做什么工作都行，当个最基层的员工就好。”看费局长不讲话，蔡鸿雨一鼓作气地继续说，“我好不容易给库里的徐主任说好了，他同意接收。请您体谅我的难处，我现在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实在没有办法。”说了这么长时间话，费局长竟没有让蔡鸿雨坐下，尽管满屋都是可坐的椅子凳子和沙发，蔡也不好自己坐下。这个时候，费若再不说话，蔡鸿雨即便个头不高，站在那里也觉不对了，也会站不下去的。再站就尴尬了。这个时候，费局长虽然没有收回目光，也没有看着蔡鸿雨，却终于说话了：“这事不好弄，要求调动的人太多了，不是你一个，要是你一个就好办了。”费局长像是真的累了，环顾左右而言他地哈了一口气，说，“等等再说，再等等。”就没有了下文。这个时候，蔡鸿雨不能再站在那儿了，得走了，再不走，费局长会更加反感的。蔡鸿雨只好说，“好吧，我再等等，你忙吧，我回去了。”不知费局长应声了没有，蔡鸿雨好像没有听见费局长说话，即很快走出了费局长家大门。
走在回家的路上，蔡鸿雨满脸羞愧，觉得自己话说得不得体，没有提他与费局长在面粉厂的那段关系。那段时间，他们关系还是不错的，虽说是上下级关系，但比较融洽。自从调到粮食局人事股，就不怎么和费厂长接触了，有时费厂长到人事股玩，自己对费厂长也很客气，和费厂长亲热地打招呼。不过，费厂长更多的时候是和郝春木说话，聊天，他们开开心心地一聊就是很长时间，公事私事也就在这聊天之中，不经意地解决了。有时，费局长离开人事股办公室时，很多时候，蔡鸿雨想，自己在抄材料，也就没有及时给费厂长打招呼，更没有起身送一下费厂长。如果说在面粉厂时，不主动给费厂长打招呼，那是自己老实的表现，调到人事股后，还是那样，见了老领导也不客气，那就让费厂长觉得自己不懂事了。
这段时间来，因老婆调动的事，蔡鸿雨在不断检讨自己，认为，还是自己做得不够，平时对费局长尊敬不够。调到局里后，自己应该抽时间到费厂长家玩玩的，如果和费厂长一直保持着在面粉厂时的关系，或许现在找他办事就好多了。当然，蔡自己清楚，他不是不尊重领导，而是过于老实，性格使然，不愿主动给领导打招呼，更没有意识到，常与领导套套近乎、叙叙旧的必要性。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平时不注意积累人脉关系，到要办事的时候，就知道难了。唉，这社会，这人际关系，蔡鸿雨这个农村出来的孩子，需要学的东西太多了，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关系，何尝不是这样，平时不注意营造，用时就麻烦了，临时抱佛脚，不行了，来不及了。
去费局长家这趟是不成功的，因为没有结果。不错，费局长没拒绝，没有说不能调动，只是让自己等等，再等等。可这等等的后面呢？等一个月，半年，还是一年，就不得而知了。有时候，蔡真想找到费局长大吵一架，有些找多趟办不成事的粮食局老职工，以前找孙股长办事的老职工，有的确实是靠吵闹办成的。记得，那个时候，孙股长一到办公室，就大骂昨晚到他家找事不讲理的职工，孙股长感叹道：“这样的老职工，真是没办法，十件事给他办了，一件不办，他马上给你翻脸，给你来现的，这种人，要是多了，这人事工作真是没法干。”接下来，孙股长会吩咐郝春木或蔡鸿雨，“把那个职工的儿媳从下边粮站调上来好了，先下个调令，至于安排到哪里，再说吧。”
但蔡鸿雨没有资格这样做，虽然对费局长不帮忙一肚子意见，却不敢找费局长大吵一架，他清楚，如果找费局长大吵一架，他这老婆调动的事，也就永远别想了；不仅如此，他自己在粮食部门也难有出头之日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尽管这大谋八字尚无一撇，蔡鸿雨还是不敢稍稍造次。
也许，该提点礼物到费局长家里去的，不用多提，提个两条烟两瓶酒即可，再少也拿不出手。可蔡鸿雨又想，从外系统调个职工进粮食部门，也不需花多少钱的。据调进粮食部门的职工讲，也就送个三百五百的就调进来了。毕竟，蔡鸿雨想，自己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六十几块钱，老婆三十多块钱，何况，近段时间老婆请家在家，已不拿工资了，自己这点工资，实在送不起礼了。这礼要不要送呢？如果送礼就可以把事情办成，那送礼还是值得的，怕的是礼送了，事情却没有办成。我是不是把事情考虑复杂了呢？那这事怎么办好呢？愁人。
回到家，蔡鸿雨把找费局长一事向老婆作了简要说明，几句话的事，但老婆总想多听听蔡是怎么向费局长说的，费局长是怎么回答的。蔡最怕老婆这样要求，老婆却常常这样要求。这次还好，老婆听蔡的话，竟然没深问，当然，蔡也没敢说费局长那个态度，和那遥遥无期的所谓等一等。而是说，“费局长老婆很客气，费局长答应办，只是现在要求调动的人太多，让我稍等等，一有机会就办。”老婆听这话音，虽说不太理解，觉得这话不到位，但也没再说什么，继续倚在床头，边打毛衣边看电视。蔡鸿雨看得出，老婆人在看电视，心里还是在想着她的工作调动，和她相熟的，甚至比较好的姐妹大多不是在粮店、粮贸公司，就是在直属库，唯她还在那个油厂上班，这和人家一比，心里总是难受的。自家隔壁邻居曾浩，他老婆高欣，从外系统调到粮食大库好几个月了。与邻居一比，逄玉玲更是觉得，这世道，真是没法说了，心里更觉不平。中国这么大，相互攀比的，也就自己认识的离自己不远的那些人。远的咱也不想比，因为没有可比性。美国总统出门乘专机，逄玉玲一点意见没有；和她一样情况，甚至比她工作单位还差的邻居，都能从外系统调到直属大库，这让逄玉玲不是滋味，心里酸酸的，痛痛的。
蔡鸿雨知道，这调动的事，还没有影子呢，之所以不能把费局长原话学出来，是怕和老婆吵架。这段时间和老婆吵架都吵烦了，懒得再吵了。有些事，老婆想说就让她说去吧，只要不是太过分，随她去吧。有时，在老婆面前，说点假话也是必要的，说假话，不是为了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抬高自己，而是为了免讨闲气。
秋去冬来，天气更加寒冷，地上铺满雪花，万物沉寂，这个时候，蔡鸿雨与逄玉玲的女儿出生了。女儿的出生，给这个小家庭带来了无限欢乐，同时也带来了大量的家务劳动，每天早上，上班前，蔡鸿雨都要洗尿布，一片片尿布，洗起来，蔡鸿雨一点也不觉得累，洗完尿布，骑上自行车，到几里路远的职校上班。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